我的母亲吴瀚:一位具有八十五年党龄的共产党员
刘 爽
编者按:2021年9月16日,国家图书馆研究馆员、“一二九”运动亲历者、新四军老战士吴瀚同志(1914年3月8日—2021年9月16日)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107岁。吴瀚同志于1936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具有85年党龄的老党员。作为省部级领导干部的夫人,她从不享受特权;同时,作为七个孩子的母亲,她严格管教,要求子女自我奋斗,从不为孩子的学业或就业寻求后门;作为一名国家干部,她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一如既往,淡泊名利,克勤克俭,兢兢业业为党和人民工作,曾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荣获全国关心下一代先进个人光荣称号、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章、新四军成立80周年纪念章、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等。
吴瀚同志丈夫刘季平(1908--1987),江苏省南通市如东县人,1925年参加革命,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新四军第一师抗日军政大学第九分校校长、党委书记,苏皖边区人民政府委员兼教育厅厅长,后方机关“黄河”大队政委,苏南行政公署副主任兼行署秘书长、文教处处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上海市副市长,中共山东省委书记处书记,中共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教育部党组代部长、北京图书馆(国家图书馆)馆长等职。——全根先
名字的由来
吴瀚的父亲祖籍常州,系算命盲人之子,清末随同乡盛宣怀出门打工,又带着盲父和妹妹在汉阳钢铁厂安了家,随后漂泊到安源煤矿为生。她,1914年在安源出生,父母期望天下太平,赐名阿平。上小学刚学会查字典,她就缠着姑姑改名,一个小小姑娘怎么偏偏就选中“瀚”字为名?从此,她就随着时代的变迁走上了南征北战的无憾之路。
1933年19岁,吴瀚考上了清华大学历史系。1935年,国难当头,她参加了“一二·九”学生运动,又在寒冬腊月参加清华自行车南下抗日宣传队。为避开军警的严密盘查和围堵,宣传队选择了尘土飞扬、坎坷不平的土道,伴随着北风怒号、寒风刺骨、飞沙走石,沿途的生活非常艰苦。她在沧州就开始发烧,但她无半点娇气,瞒着大家强忍病痛坚持跋涉。到德州,队友们送她去医院查出是患白喉,不得不隔离住院而离队,但一周解除隔离期后,她又立即坐火车赶到南京,与队友一道与当局展开斗争。
1936年1月,车队被南京军警押送回北京。回校后,队员们组成清华车社,各人名字各取一字成联:“坚琦照新瀚,仁德振威荣;长城如海龙,雨仕让金山。” “瀚”是千里骑行中唯一的女生,她一往无前的闯劲令人感动。她又与车社同学一起,参加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积极参加抗日宣传活动。
抗日启蒙了她的初心和人生之路——1936年4月,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在国家和民族前途的危难时期,在自己人生的关口选择了跟共产党走,她是中共党员人数从4万剧增到80万中的普通一兵,坚信只有紧紧跟着中国共产党走才有希望!
与武汉有缘
吴瀚的父亲是打工在汉阳安的家。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她从清华华大学毕业,应聘到汉口懿训女中就业。她是中共地下江汉支部的一名普通党员,她以教师身份作掩护,执行党的指示,在武汉踏上了革命征途。
作为中共湖北省工委的特别交通,她往返于大别山七里坪送信;在硚口工人区,她开办女工夜校扫盲班,训练妇女救护技能,组织安排进步青年前往延安;她受党组织指派,创办汉口基督教女青年会战时服务团,任团长,带领近百名姐妹到医院救死扶伤,一直坚持到武汉失守最后一刻。
1938年10月27日,武汉沦陷,桂林成为西南的军事、政治重镇和革命文化中心。她也随组织转移,在桂林中山纪念学校、生活教育总社继续战斗。
在桂林的生离死别
在桂林,经地下党共同工作的互相了解,1939年3月,我的父母亲(父亲刘季平)在桂林相爱成婚。在国破家亡的动荡年月中刚有了一个小家,1940年10月,国共合作破裂!小家新生爱女刚百日,就面临了一次生死离别——党叫我父亲秘密撤退去皖南新四军总部报到。天哪,母亲当时正患不明原因的日夜腹痛!
1939年,父亲刘季平、母亲吴瀚在桂林
1984年,父亲告诉我们:“我硬是咬着牙走了……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到哪里去,哪里舒服,哪里危险少。我1927年6月参加党搞革命,1930年被捕,1932年又被捕,1937年出狱。从来都是党叫到哪里就去哪里,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必须留下作掩护!桌子上天天放一包烟、泡上一杯茶,对来人佯称:“老刘刚刚出去……”。
半年间,腹痛日益严重,无奈中只得到贵阳求助在湘雅医学院(战乱迁到贵阳)卖血求学的大妹,得到老师的帮助,确诊卵巢囊肿,做了大切除手术,又找到一个废弃兵工厂的地下仓库养伤。伤口初愈,她即得到组织通知——去苏中新四军报到。
那个年代,从贵阳去苏北只有一条路,经柳州往南翻越十万大山,从湛江到香港,从海路到上海,过江到苏北……如今十万大山是国家森林公园,成为旅游养老胜地了。那个年代的十万大山却是原生态的起伏山峦,只有采集药材的老农才敢往深山里去。她时年27岁,只身怀抱不满周岁的女儿,徒步走进了十万大山。
她在十万大山,走着走着,身上一个钱都没有了。一天在山道上抱着女儿发愁,可巧碰上新安旅行团(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领导的宣传抗日救国的青少年文艺团体)的徐莎、汪达之等人,得知新安旅行团也在奉命转移途中。这样她得以随团同行,由地下交通带道,出了广西到湛江。在湛江,她找到我父亲的老校友陈锦昌,帮助转到香港。在香港,她又找到三哥资助,从海路到上海,再坐小船过江转到苏北。
历时四个多月,闯过国统区、沦陷区,总行程约3811.5公里,终于在1941年8月13日到达江苏省如东县栟茶镇(新四军一师和苏北党政军领导机关所在地)。接上组织关系后,她成了新四军的普通一兵,在苏皖边区政府苏中文教处工作,任二分区机要秘书,踏上了革命的新征途!
父母亲团聚后,1943年端午节后的一天我出生了。父亲给我起名榴榴,寓意他们的重逢和事业——一是庆幸母亲的肚子里不是又长了肿瘤;二是他们在苏皖边区干着红红火火的事业,坚信五月榴花定会红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母亲说:“我有难时总会遇好人!”
到苏北抗日民主根据地后,母亲的青春继续绽放光彩,曾经被大家誉为新四军一师女战士中“三大女杰”之一。
刘季平、吴瀚携女儿刘康、刘爽在苏中
在马家崖送掉亲生儿女
国共决战时期,母亲曾任父亲和章蕴的机要秘书。母亲回忆:“行军时,我负责背军事地图,每天都有新的口令……”。最困难的时期是1947年。根据战略需要,苏皖边区政府机关按部队番号,组成黄河大队北撤转移。黄河大队有大队部、参议会、银行、财粮、干校、医院、新安旅行团、学校、家属等20多个中队,从淮安经鲁中地区,过黄河,进驻冀南地区,至故城县郑口镇大杏基村。
父亲时任黄河大队政委,负责黄河大队的北撤行动。这时,母亲身怀次子即将临盆,长女7岁、次女4岁、长子2岁,行军困难重重。明知尾随的敌人一到,就有杀害新四军后代的惨事,为了不给部队增加麻烦,在途经山东沂水马家崖村时,母亲不与父亲商量,独自就把次女和长子送给了结婚10年无后的民兵王队长。她说:“季平是黄河大队的政委,部队规定每人的行李不能超过7斤,我们家小孩的鞋子就好几斤!”
革命妈妈朱姚老太竭力反对,设法告知了在北撤部队队尾压阵指挥的父亲。父亲行军到马家崖时才亲自找回了一双儿女,交由统一照管前线将领十几个孩子的朱姚老太办的临时托儿所。1947年2月20日,次子出生后不久,战友黄希珍生下双胞胎女儿雷豪、雷杰,身体极度虚弱,没有奶水。看到战友的困难,她二话不说,就把只有3.9斤重的小雷杰带到自己身边,和儿子一起喂养。2002年7月,黄阿姨曾在《忆双胞胎女儿的幸存》一文中说:“一个妈妈哺育了两个孩子,我的精神、心理、体力的重负全压在了吴瀚同志身上,多么可亲的战友呀!”
革命的老人,永远的战士(2017年)
大军南下,新中国成立,她先后任华东妇联福利部副部长、上海市民政局办公室副主任、华东医院副院长、山东省科委科技情报所所长、中共安徽省委信访办负责人、中央监察部驻高教部教育部监察组监察员、安徽凤阳五七干校干部、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研究员。
虽然因父亲工作的变化,她随之调动工作,但是,她作为省部级领导干部的夫人,从不享受特权;作为7个孩子的母亲,严格管教,要求子女自我奋斗,从不为孩子的学业或就业寻求后门;作为一个国家干部,在平凡的岗位上,一如既往,淡泊名利,克勤克俭,兢兢业业地为党、为国工作,为人民服务。她得到了组织和群众的认可,曾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荣获全国关心下一代先进个人光荣称号、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章、新四军成立80周年纪念章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这就是我母亲吴瀚的故事。她一生听党话、跟党走,可以说是真正的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