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山石先生谈《血肉长城——义勇军进行曲》油画创作过程
全根先访问 全山石口述
2005年11月,由文化部、财政部联合实施的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正式启动,以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一百个历史事件和人物作为创作主题,设立专项资金,资助并奖励参与工程实施的艺术家。为保证工程顺利实施,中宣部、文化部、财政部等相关负责人及部分美术界人士成立了工程领导小组和艺术委员会,动员全国的主要画家参加这次任务。我本来想,年轻人应该更多地承担这个责任,我们这批老人,年纪大了,体力也差,所以,本来我不想参加。
当时,中宣部副部长李从军,他原来是浙江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由他组织、主持这个创作工程的工作。找我们开会的时候,李部长亲自点我和詹建俊先生两个人的名字。他说:“你们两位能不能也参加这一次的创作活动?”我们说:“我们年龄大了,就不参加了。”李部长说:“哎,不行!是不是这样,詹建俊先生是不是画《黄河大合唱》?全山石先生能不能画《义勇军进行曲》?”哎呦!那怎么办?我们也不好反对。后来,我们说:“我们回去考虑考虑吧。”就这样,会议结束了,名单里面也把我们列进去了,就是詹先生画《黄河大合唱》,我画《义勇军进行曲》。
但是,在这次会议上,李部长讲的一个东西很吸引我。他说:“以前你们给革命博物馆画的历史画,都是在陈列中为某个历史阶段绘制历史插图。这次画的时候,你们可以放手,不是放在历史博物馆里面做插图,而是作为独立的艺术品。你们可以放开手脚。”我觉得,这种思想倒是非常吸引我,领导能够这样理解艺术规律,是非常好的,比较开放的。历史画创作任务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能够充分发挥艺术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怎么能够符合绘画规律。因为绘画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可以表达,有些东西很难表达。比如说去办事,只要跑一次,就可以办完手续的“减政便民”题材,那么,跑一次就可以了,这是逻辑思维的一个概念,形象语言就很难表述一次还是两次。怎么能够用形象的语言表现跑第一次,还是跑第二次?这是绘画语言无法表达的。但是,现在一些领导出的题目,就是这种逻辑思维的主题,对绘画来讲,确实不太符合绘画的艺术规律。2005年的“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和以往组织历史画创作都不一样,以往的创作任务都是为了革命博物馆的展览创作历史插图,烘托整个展览的精神和气氛,这一次能够发挥我们艺术家的创作思想。正因为这一点,当时我也蛮激动的,我就转变了想法,愿意承担这次历史画创作任务。
不过,我想,我已经没有精力画《义勇军进行曲》了。后来,李从军部长的意思是说,我们年纪大了,可以找个助手帮帮忙。我就找了我的一个学生翁诞宪,他现在是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我们俩合作创作《义勇军进行曲》。詹先生嘛,就在中央美术学院找了一个年轻教师叶南,一起创作《黄河大合唱》。
当时,我们收集了很多抗日资料。最初的画面,前面是军队往前走,天空部分是一种象征性的图式,“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英勇厮杀场面,以这个图像语言作为我们最主要的东西。这种描述只是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个很具体的历史情节,就是简单化了,太局限了。我觉得不合适,需要表达的是精神,而不是怎么冲冲杀杀的具体战场,那只是一个战争的表象,于是就把这个方案否定掉了。如果表现的是我们拿着武器,准备好战斗,那这种精神可能比具体的冲杀场面更有力。所以,为了充分表现这种义勇军的精神,有几种方案,我们反反复复地研究。
怎么用画面表现《义勇军进行曲》?它本来是电影《风云儿女》的插曲,我小时候就看过这个电影,也听过这首歌。如果说直接去画《义勇军进行曲》本身,可以画田汉在写歌词,也可以画聂耳在谱曲,都是《义勇军进行曲》。但是,现在《义勇军进行曲》已经不是《风云儿女》中的一个插曲,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所以,今天要画《义勇军进行曲》的历史画,就不是画这个电影插曲,而是画代表中华民族精神的国歌,应该落在这样一个主题思想上,才能够达到李部长让我画这个题材的意图和目的。那么,国歌该怎么画呢?这是非常庄严的一首歌。抗战期间,这首歌鼓舞着大家反抗日寇;解放以后,我们把它定为国歌,依然鼓舞着中国人民继续奋斗在各条战线上;改革开放以后,依然唱这首歌,要用《义勇军进行曲》的精神激励我们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那么,这首歌的精神究竟是什么?中心思想是什么?我们就分析,关键点是“把我们的热血,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这个长城怎么建成的呢?中华民族的长城是用我们炎黄子孙的血肉建成的!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用这么一种勇于牺牲的民族精神,鼓舞我们一直努力奋斗。
另外,创作这幅画,不能离开历史,因为《义勇军进行曲》特指义勇军,它不是八路军,也不是新四军,更不是解放军,它是义勇军,是抗日战争这一特定历史阶段的一个名称,这个历史特点不能抹杀,要有这样一种“前进,前进,前进、进!”的义勇军精神,而它就能体现我们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
我们认为这张画的主题思想应该在这个地方。我们画的不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个例,或者义勇军建军,或者义勇军在进行一个具体事件,都不是,而是表现一种历史的真实,在义勇军精神、抗日战争的牺牲精神之下,我们的血肉所筑成的一个新的长城。所以,画的背景用红颜色,渲染战争的气氛;远景是长城,近景是义勇军。义勇军的特色,就是有各种群体的人,有身着各不相同戎装的军人,后面还有很多抗日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等人民群众的支持。这就是说,我们的抗日,不仅是军队抗日,而是一种军民一体、共同抗日的精神。然后,通过我们绘画的语言、可视的形象,把《义勇军进行曲》的主题思想、这种精神都表现出来。这就符合当时李从军部长对历史画的要求——我们的艺术作品主要是表达人的情感,通过人的情感,再表达一种时代精神,这才是一个艺术作品所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简单的历史陈列的一个插图。这张《血肉长城——义勇军进行曲》所画的人物不是具体的人,因为真实的历史里是没有一群人慷慨激昂地排在一起,而是使用一种概括性的、象征性的艺术语言表现历史上的人物,表现历史的真实,进而体现义勇军的精神。
我们确定了这个《血肉长城——义勇军进行曲》的方案后,第一次把色彩稿拿到北京,给李从军部长看。他看了以后说:“哇!就是这个!”他马上就肯定了。并且,大家一致认为,不看里面的内容,就从这个色调本身来看,就是很好的,既很壮观,又很严肃,而且一看这个色调,这就是《义勇军进行曲》!
这以后,就是我和翁诞宪两个分阶段地画这幅画。开始铺的时候,是他先给我铺好;整理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我整理的,前前后后画了蛮长时间,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这张画画得很大,我是在二楼上面画的天空,就这样爬上爬下。开始的时候,我把画框做得矮了点,我怕画框太高了,就没法从画室里抬出去,因为我的画室门太小了,这样就造成画面的天空部分空间感不够高。画到后来,都已经快画完的时候,因为天空不够高,我就在上面加了一大截,那个气势的感觉就更好一些。然后,我再想了一个办法,把这个画框对折过来,这样高度就小了一半,就能把画抬出画室了,如果是原画四米八的高度,那就抬不出去的。
画完以后,这张画得到了领导和群众的一致认可。本来准备在第一次展出的时候,把这张画做成大海报的,后来可能是上面的意思,认为这张画的“火药味”可能太浓了,还是用和平鸽子比较好。不过,后来几次展览会中,包括中国美术馆的展览,都把《血肉长城——义勇军进行曲》作为重点,一进去就能看到这张画。
除了创作这幅画,我还是这次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艺术委员会顾问,参与了评审工作。其他评委都是绘画界中比较有成就的一些老先生,包括靳尚谊先生、詹建俊先生等,都参加了。我们评审从初稿到正稿整个过程,每次都是一张画、一张画来审查,看画作的主题思想有没有表达出来,艺术形式好不好,艺术语言对不对,能不能吸引人,等等。总之,就是评审从内容到形式的各个方面。为此,我去北京好多次,每次开会都至少两三天,因为每次都要一幅幅评审,一张张讨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