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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之:“梁生宝”走了,中石化老总千万吊灯来了

作者:宪之   来源:红色文化网  

“梁生宝”走了,中石化老总千万吊灯来了  

——也谈教材编写的“删改”  

《南方周末》6。25刊发署名文章:《教科书编写往事录:删得掉的文字删不掉的秘密》,其后为南方报系并上海《报刊文摘》转摘,可见也是一篇清算“极左”扭曲教材编写的重头文章了。  

因为“课文删改工作在叶老 (叶圣陶)一手主持下完成。 1949年解放后,叶圣陶被毛泽东指定为出版总署副署长兼人教社社长,主持新中国教材编写大局”,也许是碍于叶圣老的颜面,行文倒还较为客气,与一般批左的文章棍子飞舞不同,基调大概与批样板戏不写爱情差不多。  

其宗旨从如下编者按语可见一斑:  

   

“编者按:三任中学教材编选者,首度揭开隐藏在语文课本中的长达半个世纪的‘秘密’,这一秘密伴随并影响了80后整整一代人的成长与思想,也折射着所谓时代禁忌回归常识的变迁,以及教育理念的日渐透明和开放。”  

   

当年删削的原则是什么呢?  

   

“ 叶圣陶定下规矩。 “入选文章要加工,思想内容要加工,语言文字也要加工,” “思想内容是排在第一位的,文章要符合时代标准。当时的首要标准是新民主主义,爱国主义,思想主流。 ”  

   

文章所举的“删不掉的秘密”也不无非是:  

   

《口技》中的夫妻房事“摇其夫语猥亵事……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中的“酷爱男风,不好女色”同性恋、朱自清《背影》中父子间的眷恋与愁绪、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当年又是吃苹果又是和爱人散步” 的请调、《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里 ‘……头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 的暴力场面,《鲁提辖拳打震关西》三拳揍死人场面的血腥、等等,  

   

水至清则无鱼,当年的编选方针自然不无可以检讨商酌之处,不过这些“禁忌”是否算是“极左”而须要大张挞伐呢?看看他们如今是怎样删削,看看他们视而不见,或讳莫如深,或曲为之辩的“禁忌”,本身就是一篇极为难得的教材。  

   

不是作专题研究,恕未认真统计,信手拈来一些删削篇目,也就够了。  

多年来,通过不断批左,如下一些传统经典性的篇目,已经不见。  

   

现代诗歌如:贺敬之的《回延安》、《三门峡-梳妆台》 ,郭小川的《甘蔗林-青纱帐》,柯岩的《周总理,你在哪里》,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  

报告文学如: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夏衍《包身工》,《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为了周总理的嘱托》等。  

鲁迅作品:如《一件小事》、《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费尔泼赖应该缓行》、《祝福》、《药》等,渐渐退出语文课本。  

《狼牙山五壮士》,《马克思墓前演说》,《制台见洋人》,《梁生宝买稻种》,《出师表》。  

增加:金庸的《雪山飞狐》,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海子的《麦地》、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  

   

如此删削的理由,无需学术性的论辩,甚至也无需认真的逻辑思考,从流行的霸权话语中随便摭拾点“关键词”,诸如 “保守僵化”啦,“左的禁锢”啦,“与时俱进”啦,组合一下就足够了。  

时势已经“与时俱进”到“指鹿为鹿”阶段,回首一瞥,事情的真相也就了然了。  

不是不“与时俱进”,恰恰相反,这些被淘汰的传统教材,大多属经典性的篇目,而经典是不朽的,本来就且有“与时俱进”的品质,因为它太“与时俱进”——对现实针对性太强——所以,除了“告别”,就不配有更好地命运。  

正如鲁迅的30年代大许多文章,虽是时评,但就像为今天写的一样。  

   

正想谈论《梁生宝买稻种》,恰好近日爆出的中石化老总价值1200万元顶灯的新闻——二者都是“典型”,也可以说是其后两个30年的“经典”,故对比解读一下,方不负这时代的厚赐。  

《梁生宝买稻种》是从柳青的《创业史》节选的,它反映的1950年代合作化之初,中国农民为改变贫困面貌所进行的可歌可泣的奋斗中其带头人物的风貌。  

梁生宝肩负着蛤蟆滩穷兄弟爷们的期望,为了坐了几百里火车,来到这里买稻种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出差”。为公花费,他“一支笔”,“吃喝嫖赌”都是可以“报销”的。我们的梁生宝是怎样“出差”的呢?  

他“头上顶着一条麻袋,背上披着一条麻袋,一只胳搏抱着用麻袋包着的被窝卷儿”,“ 他要了五分钱的一碗汤面,喝了两碗面汤,吃了他妈给他烙的馍”,为了节省两角钱的旅馆费,他铺着麻袋在不收费的小站候车室里睡了一宿。  

自然,看他的内心活动,难免“保守僵化”之讥:  

   

“钱对于那里的贫雇农,该是多么困难啊!庄稼人们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使唤。”“他带来了多少钱,要买多少稻种,还要运费和他自己来回的车票。他怎能贪图睡得舒服,多花一角钱呢?”  

“我哪怕就在房檐底下蹲一夜哩,也要节省下这两角钱!”  

“他觉得:照党的指示给群众办事,“受苦”就是享乐。只有那些时刻盼望领赏的人,才念念不忘自己为群众吃过苦。而当他想起上火车的时候,看见有人在票房的脚地睡觉的印象,他更高兴了——他这一夜要享福了,不需要在房檐底下蹲下。”  

    

这“僵化”破冰解放了30年,梁生宝变成了千千万万个陈同海——上一任中石化老总。这位不断捞不断升的陈同海,累计受贿1.9573亿元,其中一笔就创纪录为1。4亿元。他每月公款消费120万元,平均每天4万。陈同海落网后,有关部门从他在北京的两处住宅抄出52万美元、48万加元、65万欧元、假名存折9本、别名护照5本。钱分散藏在卫生间水箱里、金鱼缸底盘、屋顶瓦槽内等处,并且还从一双皮鞋中查出一把德制手枪和12发子弹。——这与梁生宝为大家省两毛钱而铺盖麻袋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梁生宝为花不花两毛钱而慎重踌躇,而陈同海40分钟就可拍板向外投入和赞助几个个亿。  

虽然,陈同海是落网了,但价值千万的吊灯则是“××自有后来人”的事。总之,不光陈同海很典型,陈氏的前赴后继亦已普世。  

都是典型,可以比一比、议一议《梁生宝买稻种》为什么要“告别革命”了。  

梁生宝去了,陈同海和千万天价吊灯来了。  

梁生宝、任老四们的《创业史》“告别”了,《晋商》《大宅门》《大染坊》《京华第一楼》《闯关东》和《望族》来了——《望族》的导演公开宣示要表现对资本的“感恩主题”。过去是书写梁生宝、朱老忠们的《红旗谱》,现在书写的是资本的“×旗谱”——“白旗谱”,“蓝旗谱”,抑或“颜色旗谱”?  

更富戏剧性的是夏衍的报告文学《包身工》:形而上的《包身工》去了,形而下的、活生生的包身工来了——而且还有黑窑奴工。  

《回延安》去了,那么咱们就回到“百乐门”吧——“原汁原味的百乐门”。  

《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去了,梁先生红了,周作人红火了。  

《制台见洋人》去了,“李中堂”来了,今日之“制台”不光滔滔皆是,而且足愧前人。  

《狼牙山五壮士》去了,张爱玲和胡兰成们来了,焦国标、余杰、热比娅们红了,“自由”“人权”“普世”了。  

……  

   

对照中石化天价吊灯,看《梁生宝买稻种》的删除,精英又可以这样与时俱进地诠释了:  

梁生宝为合作化买稻种,笃定是“普遍贫穷社会主义”、“平均主义乌托邦”,这不能动摇。中石化与“现代企业制度”“先进生产力”还也有距离,天价吊灯是“产权不明确”造成的,不过是“吐痰润滑剂”,国企必须“攻坚”,产权必须彻底改革,MBO,赶快卖给高管才是唯一出路。  

   

   

   

附:  

《梁生宝买稻种》  

春雨刷刷地下着。透过外面淌着雨水的玻璃车窗,看见秦岭西部太白山的远峰、松坡,渭河上游的平原、竹林、乡村和市镇,百里烟波,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春雨中。

  

  当潼关到宝鸡的列车进站的时候,暮色正向郭县车站和车站旁边同铁路垂直相对的小街合拢来。在两分钟里头,列车把一些下车的旅客,倒在被雨淋着的小站上,就只管自己顶着雨毫不迟疑地向西冲去了。

  

  这时间,车站小街两边的店铺,巴经点起了灯火,挂在门口的马灯照到泥泞的土街上来了。土街两头,就像在房脊后边似的,渭河春汛的呜哨声,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增高起来了。听着像是涨水,其实是夜静了。在春讯期间,郭县北关渭河的渡口,暂时取消了每天晚班火车到站后的最后一次摆渡,这次车下来的旅客,不得不在车站旅馆宿夜。现在全部旅客,听了招徕客人的旅馆伙计介绍了这个情况,都陆陆续续进了这个旅馆或那个旅馆了。小街上,霎时间,空寂无人。只有他——一个年轻庄稼人,头上顶着一条麻袋,背上披着一条麻袋,一只胳搏抱着用麻袋包着的被窝卷儿,黑幢幢地站在街边靠墙搭的一个破席棚底下。

  

  你为什么不进旅馆去呢?难道所有的旅馆都客满了吗?不!从渭河下游坐了几百里火车,来到这里买稻种的梁生宝,现在碰到一个小小的难题。蛤蟆滩的小伙子问过几家旅馆,住一宿都要几角钱——有的要五角,有的要四角,睡大炕也要两角。他舍不得花这两角钱!他从汤河上的家乡起身的时候,根本没预备住客店的钱。他想:走到哪里黑了,随便什么地方不能滚一夜呢?没想到天时地势,就把他搁在这个车站上了。他站在破席棚底下,并不十分着急地思量着:

  

  “把它的!这到哪里过一夜呢?……”

  

  他那茁壮的身体,站在这异乡的陌生车站小街上,他的心这时却回到渭河下游终南山下的稻地里去了。钱对于那里的贫雇农,该是多么困难啊!庄稼人们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使唤。他起身时收集稻种钱,可不容易来着!有些外互助组的庄稼人,一再表示,要劳驾他捎买些稻种,临了却没弄到钱。本互助组有两户,是他组长垫着。要是他不垫,嘿,就很本没可能全组实现换稻种的计划。

  

  “生禄!”他在心里恨梁大老汉的儿子梁生禄说,“我这回算把你看透了。整党学习以前,我对互助合作的意义不明了,以为你地多、牲口强,叫你把组长当上,我从旁帮助。真是笑话!靠你那种自发思想,怎能把贫雇农领到社会主义的路上哩嘛?我朝你借三块钱,你都不肯。你交够你用的稻种钱,多连一角也不给!我知道你管钱,你推到老人身上!好!看我离了你,把互助组的稻种买回来不?”

  

  现在离家几百里的生宝,心里明白:他带来了多少钱,要买多少稻种,还要运费和他自己来回的车票。他怎能贪图睡得舒服,多花一角钱呢?从前,汤河上的庄稼人不知道这郭县地面有一种急稻子,秋灭割倒稻子来得及种麦,夏天割倒麦能赶上泡地插秧;只要有肥料,一年可以稻麦两熟。他互助组巳经决定:今年秋后不种青稞!那算什么粮食?富农姚士杰、富裕中农郭世富、郭庆喜、梁生禄和中农冯有义他们,只拿青裸喂牲口;一般中农,除非不得已,夹带着吃几顿青棵;只有可怜的贫雇农种得稻子,吃不上大米,把青稞和小米、玉米一样当主粮,往肚里塞哩。生宝对这点,心里总不平服。

  

  “生宝!”任老四曾经弯着水蛇腰,嘴里溅着唾沫星子,感激地对他说,“宝娃子!你这回领着大伙试办成功了,可就把俺一亩地变成二亩啰!说句心里话,我和你四婶念你一辈子好!怎说呢?娃们有馍吃了嘛!青稞,娃们吃了肚里难受,愣闹哄哩。……”

  

  “就说稻地麦一亩只收二百斤吧!全黄堡区五千亩稻地,要增产一百万斤小麦哩!生宝同志!……”这是区委王书记用铅笔敲着桌子说的话。这位区委书记敲着桌子,是吸引人们注意他的话,他的眼睛却深情地盯住生宝。生宝明白:那是希望和信赖的眼光……

  

  “不!我哪怕就在房檐底下蹲一夜哩,也要节省下这两角钱!”生宝站在席棚底下对自己说,嗅惯了汤河上亲切的烧稻草根的炊烟,很不习惯这车站小街上呛人的煤气味。

  

  做出这个决定,生宝心里一高兴,连煤气味也就不是那么使他发呕了。度过了讨饭的童年生活,在财东马房里睡觉的少年,青年时代又在秦岭荒山里混日子,他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可以叫做“困难”!他觉得:照党的指示给群众办事,“受苦”就是享乐。只有那些时刻盼望领赏的人,才念念不忘自己为群众吃过苦。而当他想起上火车的时候,看见有人在票房的脚地睡觉的印象,他更高兴了——他这一夜要享福了,不需要在房檐底下蹲下。嘻嘻……

  

  他头上顶着一条麻袋,背上披着一条麻袋,抱着被窝卷儿,高兴得满脸笑容,走进一家小饭铺里。他要了五分钱的一碗汤面,喝了两碗面汤,吃了他妈给他烙的馍。他打着饱隔,取开棉袄口袋上的锁针用嘴唇夹住,掏出一个红布小包来。他在饭桌上很仔细地打开红布小包,又打开他妹子秀兰写过大字的一层纸,才取出那些七凑八凑起来的,用指头捅鸡屁股、锥鞋底子挣来的人民币来,拣出最破的一张五分票,付了汤面钱。这五分票再装下去,就要烂在他手里了。……

  

  尽管饭铺的堂倌和管账先生一直嘲笑地盯他,他毫不局促地用不花钱的面汤,把风干的馍送进肚里去了。他更不因为人家笑他庄稼人带钱的方式,显得匆忙。相反,他在脑子里时刻警惕自己:出了门要拿稳,甭慌,免得差错和丢失东西。办不好事情,会失党的威信哩。

  

  梁生宝是个朴实庄稼人。即使在担任民兵队长的那二年里头,他也不是那号伸胳膊踢腿、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角色。在一九五二年,中共全党进行社会主义思想教育的整党运动中,他被接收人党的。雄心勃勃地肩负起改造世界的重任以后,这个朴实庄稼人变得更兢兢业业了,举动言谈,看上去比他虚岁二十七的年龄更老成持重。和他同一批入党的下堡村有个党员,举行过入党仪式从会议室出来,群众就觉得他派头大了。梁生宝相反,他因为考虑到不是个人而是党在群众里头的影响,有时候倒不免过分谨价谨慎。……

  

  踏着土街上的泥泞,生宝从饭铺跑到车站票房了。一九五三年间,渭河平原的陇海沿线,小站还没电灯哩。夜间,火车一过,车站和旁的地方一样,陷落在黑暗中去了。没有火车的时候,这公共场所反而是个寂寞僻陋的去处。生宝划着一根洋火,观察了票房的全部情况。他划第二根洋火,选定他睡觉的地方。划了第三根洋火,他才把麻袋在砖墁脚地上铺开来了。

  

  他头枕着过行李的磅秤底盘,和衣睡下了,底盘上衬着麻袋和他的包头巾。他掏出他那杆一巴掌长的旱烟锅,点着一锅早烟,睡下香喷喷地吸着,独自一个人笑眯眯地说:

  

  “这好地场嘛!又雅静,又宽敞……”

  

  他想:在这里美美睡上一夜,明日一早过渭河,到太白山下的产稻区买稻种呀!但是,也许是过分的兴奋,也许是异乡的情调,这个远离家乡的庄稼人,睡不着觉。

  

  票房的玻璃门窗外头,是风声,是雨声,是渭河的流水声……

  

  金击圆弧注:

  ⑴本文选自柳青的《创业史》,原型地点是陕西省关中地区

  ⑵梁生宝原型是王家斌,1997年去世

  ⑶梁生宝引进的日本矮杆粳稻非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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