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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民谈《智取威虎山》

作者:郭松民   来源:乌有之乡  

 郭松民在“青年文艺论坛第四十四期

  《智取威虎山》:文本与历史的变迁”上的发言

  

  郭松民(《国企》杂志社):里边确实是做了一些反转,最后孙子实现了美国梦,但爷爷这一辈怀揣的其实是革命梦。

  石一枫:因为他爷爷后来是离休干部,栓子是十岁参加革命的。

  郭松民:感觉好像剿匪就是为了让孙子实现美国梦,但杨子荣他们进山剿匪的时候想的不是美国梦,而是革命梦,革命梦最后变成了美国梦。

  陶庆梅:不是为了一个人去美国,为了全中国都能挣到钱。

  石一枫:怎么就他孙子去了呢?

  郭松民:实际上是等到八十年代以后革命梦破灭了以后,美国梦才取代了革命梦,小分队的行动本质上是要摧毁当时的世界秩序,而当时的世界秩序从广义的角度来说是美国主导的,在这个秩序当中,美国梦不仅是被允许的,而且是被鼓励的,在预期的革命后的新秩序中,美国梦是不被允许的。等革命梦没法实现了,大家才开始做美国梦。电影中间用很跳跃的方式把这两个梦对接起来了,就是说这里面有一个偷换,但是很多观众没注意到。

  刘浩洋:……

  郭松民:当时杨子荣他们去的时候,他们是怀揣着一个革命梦,这个革命梦想要摧毁的那个秩序,在广义的角度来说,是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的一部分,因为他们要推翻国民党政权,而国民党政权建立的这个秩序,是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的一部分,这个革命梦想是跟美国这个秩序是不一样的,到最后革命梦变成美国梦,就是你原来的革命梦想破灭了,现在大家做美国梦就行了。刚才有老师说了,这次讲述红色经典是正面讲,但我觉得讲的过程当中是有偷换的,我们不太留意,就觉得挺好的。

  李云雷:你刚才说这个逻辑也可以反过来讲,比如说影片开头这个人在实现美国梦的过程中受挫,又想起来还有一个革命梦。

  石一枫:没看出来,那个孙子没受挫。

  冯巍(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大家一谈到美国梦都很兴奋,从电影本身,只不过是一种现代革命和当代社会现实的一个小小的穿越技巧。

  林品(北京大学中文系):但人物的设定就非常有意味。

  刘浩洋:它是把美国梦给掰弯了。

  冯巍:徐克谋求海外市场的小小的伎俩。

  郭松民:我觉得这徐克在讲述革命往事时是完成了一个翻转。我跟这个故事确实是有一点渊源的,我当年参军的时候,部队的驻地就是在《林海雪原》,我们放下背包以后参观的第一个景点就是杨子荣烈士墓。小分队在当时那个背景下,带有很强的工作队性质,完成的是非常富有政治性的任务,但徐克在表现的时候,把政治性的东西都排除了,我们看这个小分队跟猎豹突击队等特种兵小队没有什么区别,是一个专业化的、装备精良的、去政治化的反恐部队,跟现在主流的叙事没有任何冲突。我觉得徐克在这方面是很小心的,把里面所有的有可能产生政治联想的符号都给去掉了,比方说红五星,红领章都没有了,当时部队也确实没有红领章,但是帽徽是有的。红旗没有了,共产党、毛主席等所有有可能产生政治联想的符号统统都没有出现,而且小分队在大部分时间都不穿军装,杨子荣自始至终都没有穿军装,把整个政治性的符号都去掉了以后,就建立了一个新的论述。

  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徐克把这个处理成一个单纯的反恐的行动,他不这样处理的话没办法讲述革命往事,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但他这样处理以后就产生几个问题,一个就是人物就不容易立得住,我们看好莱坞电影里面都是个人英雄,他们有几个特点,一个最开始都比较消极,生活状态比较边缘化,过自己的小日子,等到某一个巨大的威胁来了,然后就奋起了,他的动机是很清楚的,就是保卫自己的个人自由。但按照这个逻辑讲述杨子荣就不好讲,杨子荣在当时中国的历史背景下不存在个人自由的问题,他的问题是要夺取生产资料,获取生存权、发展权的问题。这个动机在原来的文本当中是很清楚的。京剧《智取威虎山》中少剑波有一个唱段,就把杨子荣的动机全说清楚了:“杨子荣有条件把这副担子挑,他出身雇农本质好,从小在生死线上受煎熬,满怀着申请把救星找,找到了共产党走上了革命的路一条,翻身后立志把剥削根子全拔掉,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屡建功劳……”,这样杨子荣的动机就很清楚了,杨子荣这个人物是丰满的,是立得住的,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出生入死,但是在徐克版的《智取威虎山》这里边就没有了,因为把政治性的东西都排除掉了,就没办法解释杨子荣的动机,徐克只能另辟蹊径。我看这个影片里边有两点是解释杨子荣的动机的,一个是他跟少剑波之间的紧张关系,少剑波他们两个人互相敌视的,是不信任的,而杨子荣对少剑波也是憋着一口气。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互不信任,杨子荣就有了证明自己的动机——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打进匪巢,跟你玩个大的让你看看。杨子荣另一个动机来自中国传统文化,三国演义中的赵子龙、张翼德,一开始徐克让杨子荣的唱三国故事的二人转,这绝不是偶然的,是为杨子荣后来的行为做铺垫,但是这个跟中国革命的历史事实是不相符合的,因为那个时候军队有强有力的政治工作,军队的内部关系也不是这样的。具体点说就是少剑波作为一个团参谋长带一个小分队,这里边的人员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在进山剿匪之前就建立起来了。

  还有一个是徐克对群众的描写,我觉得是非常反动的。电影里的群众完全是非常被动的,非常奴性的,当他们听到小分队要剿匪的时候就跪下来哀求,说你们不要打,因为你们打我们肯定死。跟《林海雪原》原始的文本比较一下,就发现这里边有很大的差别,这个就不用说了,刚才几位老师也讲了,那里边主要是群众被启发了以后,被教育了以后,小分队来动员了以后,历史的主动性都焕发出来了,在剿匪战斗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影片中“夹皮沟保卫战”那一场,跟黑泽明的《七武士》是很像的,我觉得徐克是受到《七武士》的启发的,但是电影里的群众甚至不如《七武士》里边的日本的乡民,因为那些乡民在武士的发动下,还敢拿起竹枪和山贼拼杀,这里边的群众没有却任何作用,等到土匪来袭的时候,他们只会躲在一间大房子里发抖,祈求菩萨保佑,没有任何主动性。和中国的《地道战》、《地雷战》里的农民群众相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比较这几个文本我们就会发现,当电影的表现手法越来越现代化的时候,实际上对群众的描写则完全退到封建社会了。

  还有就是这里边有些细节可能被很多人忽视了,比如马青莲的形象,其实是第五代导演电影中女性的形象——一间密室,里面囚禁着一个女性,她的性欲得不到满足。当杨子荣到威虎厅的时候,马青莲坐在座山雕的座位上,她的形象,她的穿着,马上就能让人想起《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形象,马青莲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她就在威虎山就勾引别的土匪,别的土匪就被座山雕杀了,座山雕是性无能的形象,马青莲就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报复,座山雕满足自己欲望的方式就把她捆起来打,这和第五代导演的表现是很相似的。徐克是有价值观的,他的价值观就是自由主义的,最后马青莲的解放,其实是一个自由主义的,五四意义上的解放,是“人性”的解放。这和第五代导演是一样的。

  最后我觉得《智取威虎山》在商业上的成功,很有可能在未来两三年内引起一个对红色经典进行商业开发的浪潮。

  石一枫:他必须得跟姜文打雷才行,真是姜文帮忙这个事。

  郭松民:红色经典确实深入人心,当时以举国之力进行的宣传,相当于为徐克版的《智取威虎山》做了一个免费的前置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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