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19日,俄罗斯第五电视频道每周一至周五晚9时开播“时代法庭”节目,围绕俄罗斯现代史重大事件,模仿法庭辩论。首席法官为当红电视节目主持人尼古拉·斯瓦尼泽。辩护人和公诉人分别为例史学家列昂尼德·姆列钦和政治学家谢尔盖·库尔根尼扬。辩论后当场投票,另有电视节目场外观众投票和互联网投票。
开播“时代法庭”的初衷,是引导观众接受当局和主流舆论的观点。用姆列钦的话来说就是,“人们在苏联时期形成一整套完整的世界观体系,为澄清混乱需要做大量工作。”网民指出,实际上这是“对共产主义制度进行审判”。
姆列钦总体上明显处于下风。相比于他在电视和互联网的支持票,在演播厅当场的支持票稍高。有人分析,这是因为到演播厅做客的人经过挑选,有某种关系,或者出于赚钱目的而看主持者、辩护方的脸色行事。
2010年7月19日开播,第一场辩论会的题目为“1993年十月事件是俄罗斯民主方案的破产还是走出绝境的出路”。1993年十月事件,指叶利钦时代调集军队炮轰议会大厦的事件。
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教育部批准的各种国史教科书,叙述这一事件必定提到叶利钦1993年9月签署的“关于解散最高苏维埃的指令”,判断这个指令是理智的、合法的,最高苏维埃及其支持者的反抗则是荒谬的和谋反的。
现场辩论,姆列钦主张,最高苏维埃是“不复存在的国家”和“不复存在的政治体制”的残余。库尔根尼扬一方说,叶利钦的目的是取消人民政权原则。原叶利钦总统办公厅主任谢尔盖·菲拉托夫说,开炮射出的是空炮弹。当场播放录像,议会大厦几十间办公室弹痕累累。时任内务部第一副部长助理的弗拉基米尔·奥斯钦斯基少将证实,射出的是巨型穿甲弹,死者尸体也远远超过官方所说的150具。
投票显示,现场33%支持姆列钦,认为叶利钦的行动是“走出绝境的出路”,67%支持库尔根尼扬,认为炮轰议会大厦使“俄罗斯的民主方案破产”。场外投票,7%支持姆列钦,93%支持库尔根尼扬,认为武力镇压最高苏维埃加速了对民主制的摧毁。这一投票结果与官方和主流舆论的看法完全相反,被认为是民众对此后确立的政治制度的谴责。官方和主流媒体保持沉默。库尔根尼扬及其领导的实验创意中心网站点击率猛增。
截至2012年10月,“时代法庭”的辩论和投票涉及近30个俄罗斯现代史及相关的重大事件。除“1993年十月事件是俄罗斯民主方案的破产还是走出绝境的出路”之外,http://sovschola.ru网站有《“时代法庭”:投票结果》,提供其他一些辩论题目及其投票的百分比结果:
别列韦日协议。灾祸/两害相权取其轻——
电视:91/9
互联网:89/11
演播厅:52/48
盖达尔评价。破坏者/建设者——
电视:96/14
互联网:75/25
演播厅:61/39
斯大林的集体化。极其必要/罪恶的冒险——
电视:78/22
互联网:71/29
演播厅:36/64
布尔什维克。挽救了俄国/葬送了俄国——
电视:72/28
互联网:88/12
演播厅:29/71
紧急状态委员会。避免国家瓦解的尝试/政变——
电视:93/7
互联网:89/11
演播厅:43/57
勃列日涅夫时代。错失机会/苏联制度濒死——
电视:91/9
互联网:92/8
演播厅:60/40
赫鲁晓夫的策略。延发地雷/挽救措施——
电视:89/11
互联网:85/15
演播厅:47/53
德国统一。背叛/不可避免——
电视:91/9
互联网:81/19
演播厅:30/70
北约轰炸南斯拉夫。侵略/维持和平的尝试——
电视:97/3
互联网:94/6
演播厅:83/17
1941年斯大林体制。撑住了/垮掉了——
电视:89/11
互联网:89/11
演播厅:54/46
戈尔巴乔夫改革。灾难/走出绝境的出路——
电视:93/7
互联网:86/14
演播厅:46/54
世界金融危机。大灾难前兆/系统故障
电视: 90/10
互联网:89/11
演播厅:37/63
这里“别列韦日协议”是对苏联解体的评价,“盖达尔”、“戈尔巴乔夫”、“赫鲁晓夫”、“紧急状态委员会”是对苏联改革的评价,“布尔什维克”、“集体化”、“1941年斯大林体制”、“勃列日涅夫”是对苏联社会主义时代的评价。在所有这些重大问题上,俄罗斯民众的绝大多数,都鲜明地站在同执政当局和主流舆论对立的、肯定和捍卫苏联社会主义的立场。
2010年“时代法庭”的辩论和投票,发生在戈尔巴乔夫1985年出任苏共总书记开始自上而下诋毁社会主义25年之后,发生在1991年苏共下台、苏联解体全面毁灭社会主义9年之后。社会主义从局部到全体,从社会层面到国家制度,从教育、历史、理论到现实,已经被一次一次地围剿荡涤得皮肉不存,被描绘为无边的丑恶和罪行,在所有领域都被剥夺为自己辩护的权利。曾经亲历社会主义时代的人们,也渐次不再占有多数。但是看来无论赫鲁晓夫、戈尔巴乔夫、雅科夫列夫、叶利钦还是他们的国内盟友或者西方盟友宣传家,殚精竭虑,功夫却大半只有表面的收效。歪理邪说铺天盖地,仍然不能消灭事实。社会主义的根,在俄罗斯民众的心里有多深,简直难以想象。它用人民的毫不含糊的选择,无声地回敬它的敌人。这真是一种罕见的、奇特的历史政治现象。
苏联解体,人民发现失去的比得到的要无比珍贵,毁掉自己的历史将失去未来和继续前进的方位。2008年,“俄罗斯”电视台组织“历史名人”电视评选节目,4600万人参与,斯大林、列宁进入前三位。主办方采取“技术措施”之后的计票,斯大林还是第三位。2009年,如《莫斯科共青团员报》所说,“又出现了苏联的、甚至斯大林的文艺复兴”,人们试图“在苏联经验中寻找坐标”。
关于“时代法庭”的辩论和投票,姆列钦认输,说“这与今天人们的极度失望有关系。我甚至不知道这种失望会如此强烈”。
库尔尼根扬的立场被普遍认为代表大多数的心声。他说:“我把苏联遗产看成是未来的一个因素。我认为,苏联遗产具有巨大的历史价值。苏联遗产中昭示了某种对人类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直到今天都没有失去现实意义。我们的国家如果不以正确的方式重新对待自己的苏联经验,就将寸步难行,而只能滑向深渊。”
2013年3月20日
* 本文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主义研究中心常务理事刘淑春《俄罗斯人今天如何看待祖国历史——以俄第五电视频道“时代法庭”节目观众投票结果为例》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