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耀邦：中国的“自信”
（加）马耀邦著 林贤剑译
芝加哥大学的国际关系理论家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教授称：“如果中国在未来几十年里继续保持经济高速增长，那么美国与中国就很有可能介入激烈的安全竞争，爆发战争的可能性相当大。”1这种骇人的警告让一些人皱起了眉头。
幸运的是，米尔斯海默教授的立论完全基于社会进化论或丛林法则。根据米尔斯海默教授国际政治理论的假设，“最强大的国家试图建立其区域霸权，同时又确保没有其他拥有竞争力的大国控制其他区域。每个大国的终极目标是最大限度地分享世界霸权，从而最终统治这个世界。”1
尽管近些年来，中国不断示好，一再阐明“和平崛起”的战略，米尔斯海默教授还是坚持认为，中国将学习美国在拉丁美洲推行门罗主义的做法。他用一种极其狭隘的观点看待中国，完全忽视了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中国“无论是保持威权体制还是成为民主国家，都会像美国在西方实行霸权主义那样称霸亚洲。”1然而，他承认，“中国不太可能通过追求军事上的优势，从而得以横行无忌和武力征服其他亚洲国家，即便这种可能性永远存在。”1而“取得区域霸权可能是中国收复台湾的唯一办法。”1
米尔斯海默教授声称，历史昭示，美国“不会容忍一个平等的竞争对手存在。考虑到台湾在控制东亚航线上的重要战略地位，人们很难想象，美国和日本会允许中国控制这个大岛屿。实际上，台湾很可能充当反华联盟中的一个重要角色，这确实可能触怒中国，加剧北京与华盛顿的安全竞争。”1
诚然，台湾已经成为中美关系的肉中刺，影响着远东的和平与稳定。但这种不稳定的根源应该主要来自于美国。美国根本无视国际法、主权和已经签订的条约。
1972年，尼克松历史性地访华之后，中美签署了《上海公报》。该公报承认，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从而，美国，在这件事上日本也是一样，无权决定台湾的命运。因此，除非美国首先攻击中国，干预中国内战——中国人将其视为国际法上的侵略，否则，中美不会就台湾海峡发生任何牵连。如果美国遵守已签署的条约，坚持和平的外交政策，中美就不可能爆发战争。
为此，米尔斯海默认为中美两国有可能爆发战争，对未来中美关系持悲观立场，这种观点遭到了乐观派的批驳。乐观派认为，在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时代，美国及其西方盟国“可以也将明确表示，他们欢迎中国加入现存秩序，共存共荣，中国也很可能这么做，而不是发起代价高昂和风险巨大的斗争来推翻现存体系，以建立中国更合意的秩序。”2而且，“核武器的存在使主要国家相对容易地保持极其有效的威慑力。”2由于地理位置，中国事实上不可能向美国本土发起打击，另一方面，中国应当被允许实现核打击能力的现代化。
关于台湾，乐观派学者认为，“美国应当考虑逐步收回其对台湾地区的承诺。此举将消除美中两国间最明显、争议最大的引爆点，并为今后数十年的两国关系铺平道路。”2
除了台湾问题之外，克林顿政府的助理国防部长、“软实力”倡导者约瑟夫·奈（Joseph Nye）等美国学者对中国的自信表示关切。奈以中国的南海政策、中日钓鱼岛争端、中国不批评朝鲜、中印边界问题和“对于诺贝尔和平奖颁给受监禁的持不同政见者刘晓波反应过度”3为例，对中国近来的自信提出指责，“许多中国人以爱国主义自恃，错误地认为美国正在衰落。”3
然而，部分美国外交政策精英认为，中国的自信对美国有利。柯庆生(thomas J. Christensen)在小布什政府中担任负责对华政策的美国副助理国务卿，他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文称，美国及其盟国应当力促中国重回自信之路。在2008年美国经济危机之前的两年里，中国“对朝鲜、苏丹和索马里海盗采取建设性和自信的政策，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关系史上前所未见。”4
令华盛顿欣喜的是，中国“不仅继续主持朝核六方会谈，而且在联合国安理会上参与制订了对平壤实施的国际制裁。”4遗憾的是，中国与美国结盟，共同反对其邻国朝鲜，这导致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进一步恶化。失去其长期盟友和强国中国的支持，加上因国际制裁而导致的外交孤立和经济衰退，朝鲜在面对美国及其盟国的军事攻击时将脆弱无力。为此，朝鲜铤而走险，诉诸于发展核武器，以之作为保护其国家安全的手段。因此，美国发起的针对朝鲜的联合国决议，事实上是一种试图遏制中国的战略，而中国实际上是在联合国安理会上投票否决其自身的战略利益。
同样，中国默许华盛顿向苏丹施压，要求建立一支联合国非盟维和部队，这也违背了中国的战略利益。这迫使中国背弃了其一贯坚持的不干涉主权国家内政的政策，以制裁作为外交政策工具。
中国在联合国安理会上支持美国对伊朗实施制裁同样不可原谅，因为制裁是战争的一种形式，制裁不应该不加鉴别地强加于一个成员国。再者，中国是伊朗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一个金融衰败的伊朗会让中国感到担忧，因为中国的经济发展依赖伊朗的石油。
因此，中国的外交在国内遭受批评。柯庆生教授认为：“民众的民族主义，中国公民可以自由表达观点的媒体数量的增多，政府在认知不稳定时期对舆论的越发敏感，这一切为攻击美国和批评北京的对美政策过于软弱提供了空间。”4近来，柯庆生教授从其北京的对话者那里获悉，“在北京，精英分子就中国当前政策路线的得失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这场辩论的焦点是关于中国近期对朝鲜的政策”。4柯庆生教授建议，华盛顿“可以资助那些拥护创造性、建设性和自信政策的中国精英，同时削弱那些反动、保守和好斗分子的力量。”4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王辑思是柯庆生教授意欲帮助的一位中国精英。在一篇同样发表于《外交事务》杂志的文章中，王教授认为，中国不应当将美国视为主要对手。他完全忽视了一段时间以来五角大楼将中国视为潜在交战对手的事实。五角大楼官员都“一再重申他们对俄罗斯和中国的关切，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事实上，中国和俄罗斯已经取代了伊拉克在前邪恶轴心中的位置。”6
自执政以来，奥巴马总统就对华发起了一系列战略举措。这其中包括：向台湾出售价值64亿美元的攻击性武器；在黄海举行军事演习，直接威胁中国的安全；对朝鲜采取挑衅性行动；支持西藏和新疆的分裂分子。然而，王教授等中国精英依然宣称：“中国基于‘美国是中国主要敌人’这一观点，构建大战略，既是行不通的，又是有风险的……中国事实上不可能对敌友作出泾渭分明的区分。美国对华可能构成政治和军事威胁，而美国的坚定盟友日本也可能成为中国的地缘政治竞争对手，但这两国恰巧也是中国的两个最大经济伙伴。……我们的共同利益远远大于分歧。”5像王教授这样的外国专家，竟然忽视了如下事实：这种经济合作是建立在通过世界贸易组织的知识产权制度，剥削中国人力资本和自然资源，阻碍中国科技进步的基础之上。结果，中国的实际财富被输往西方，换来所谓的“美国国库券”纸片，而这些纸片可能永远得不到清偿，最终变得毫无价值。此外，美元资产的过度积聚将使中国增大货币供给，从而稀释人民币的价值，加大通胀，制造出资产泡沫，而中国已经存在资产泡沫。
王辑思教授宣称：“中国应当通过和平方式解决遗留的主权和安全问题，包括与邻国之间存在的棘手的领土争端。”遗憾的是，中国对领土争端的软弱态度使其南方邻国断定，他们可以悍然侵犯中国主权，而不受惩罚。中国《环球时报》坦率地指出：“中国的邻国有时利用中国的忍让，侵占和攫取中国主权范围内的无人居住岛屿和自然资源。”7
在西藏和新疆暴动事件上，王教授提出了如下建议：“中国政府还需要找到维护西藏和新疆稳定的有效途径，因为那些地区的不安定状况很可能导致别国有所反应。”7人们不禁惊讶，作为中国最重要的一所大学的国际关系学教授，竟然可以无视西方帝国主义列强对西藏和新疆的干预。历史上，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美国过去五十年从未停止其将西藏从中国分离出去的努力。自朝鲜战争前夕开始，美国一方面对中国公开谋划游击战，另一方面又通过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国家民主基金会，采取秘密行动，积极向达赖喇嘛及其流亡的“西藏政府”提供财政资助。在新疆，“华盛顿暗里支持新疆维吾尔族的分裂运动，试图引发中国政治不稳定和分裂等连锁反应。”8其他老牌帝国主义国家，尤其是德国，也加强了其支持分裂中国运动的努力。
中国精英没有正视西方大国对中国内政的公然干涉和不尊重中国的主权。同样，在提及国防问题时，他们也表现软弱。王教授声称：“中国必须使包括美国和亚洲邻国在内的其他国家相信，她在增强国防能力特别是加强海军建设时，考虑到了别国关切。”5我们想要告知这位博学的教授，美国具有一万多亿美元的国防预算，她不会考虑中国的关切；相反，美国在中国周边结盟和建立军事基地，最终旨在包围和遏制中国。
王教授非常慷慨大方，他进一步督促中国取悦于美国：“中国需要让人民解放军的发展规划更加透明，并展现出与他国合作构建亚太地区安全架构和维护既有全球安全机制，特别是核不扩散机制的意愿。中国必须继续与其他国家合作，防止伊朗和朝鲜取得核武器。”5
确实，近些年来，核不扩散制度一直成为美国反对朝鲜和伊朗的一种工具，而伊朗是中国的主要石油供应国之一,朝鲜是中国的邻国和朝鲜战争的前盟友。另一面，美国却向以色列和巴基斯坦提供军事援助，这两个国家都在秘密发展核武器；美国还同意与未来的核大国印度进行核合作，而印度一直以来都公然违背和毫不尊重核不扩散协定。美国的这些做法已经让核不扩散条约和制度成为一种笑料。
最重要的是，美国利用对伊朗的制裁，制造中国与重要贸易伙伴伊朗之间的分歧，旨在阻止向中国输出石油。朝鲜因受制裁而产生的不稳定对中国来说也具有战略意义。美国利用核扩散问题为其战略利益服务，这种虚伪实在太明显不过了。王辑思教授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全球学者，现就职于中国外交部的最高咨询机构。人们不禁奇怪，这样一位中国外交政策专家为何竟然主张维护美国的议程，而这些议程又完全违背中国国家利益？如果像王辑思教授这样卓越而博学的学界精英能够为中国而不是美国国务院或国防部讲话，那么中国的国家利益将得到更好的维护，中国的外交也会极大地改善。最后，我们向王辑思教授和中国外交政策精英提出一点建议：中国需要更加自信的外交政策，因为过分屈从在西方文化中会被解读为软弱，中国的“重要商业伙伴”对此不会表现出尊重，而是轻视。如果中国不能采取果断行动，应对美国对台军售，那么中国想以和平方式来统一台湾只能是痴心妄想。当然，统一台湾并非一定需要付诸军事手段。
与米尔斯海默教授的立论相反，只要中国采取一种更自信的针锋相对的政策，来捍卫国家主权和合法利益，中美就不会爆发战争。中国不仅能够得到持久的和平，而且会赢得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的尊重。
注释:
1. Mearsheimer, John: “The Rise of China will not be Peaceful at All”, The Australian,November 18, 2005.
2. Glaser, Charles: “Will China’s Rise Lead to War?”, March/April Foreign Affairs.
3. Nye, Joseph: “China shows new assertiveness to U.S.”, Los Angles Times,April 23, 2011.
4. Christensen, Thomas: “The Advantages of an Assertive China”, Foreign Affairs,March/April.
5. Wang Jisi: “China’s Search for a Grand Strategy”, 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6. Rozoff, Rick:“U.S.- China military Tension Grow”, January 20, 2010 Global Research
7. Lee, Peter: “U.S. goes fishing for trouble”, Asia Times, July 27, 2010.
8. Chossudovsky, Michel: America’s War on Terrorism, Global Research, 2005, P.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