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的胜利？胜多大，行多远？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

（路爱国译）

评论第235号

2008年6月15日

没有人可以低估这个胜利。巴拉克·奥巴马赢得漂亮。他不仅只是赢得了民主党总统提名。他将一举赢得大多数选举团的选票，并大大增强民主党在国会两院的力量。在分析他能走多远--即这究竟意味着多大变化--之前，我们必须说明他的选胜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

在他和希拉里·克林顿长期僵持的竞争中，民调和结果都表明，双方在特定类型的选民中各有强项。奥巴马的强项是在年轻、受教育较多、理所当然包括非洲裔美国人、以及政治更左倾的人群当中。不过，他对独立选民和共和党反水选民似乎也更有吸引力。克林顿的强项是在年龄较大、受教育较少的选民中，以及理所当然包括妇女、还有拉美裔以及政治上更中派的人群。

但是，真正的决定是由超级党代表们做出的。他们投票的依据就很不一样了。他们似乎已经确信，他会是一个更有力的候选人，并且能把某些传统上共和党人的地盘也赢过来。或者说，即使他不能在这些州赢得多数，他也能帮助觊觎国会席位的民主党候选人获胜。相当惊人的是，他正是在这些州得到了超级党代表们的大力支持，其中许多人作为个人属于更中派和最不左倾的民主党领导人。由于这些超级党代表都生活在当地，他们正在对我们说出2008年美国政治现实的某些情况。

我刚做过一个分析，比较最近民调中麦凯恩在各州的实力和布什2004年获得的实际选票比例。在50个州的45个当中，麦凯恩都比布什当年更弱，并常常弱的多。在另外5个州，他的状况相当。当然，如果说布什当年曾以大幅度优势赢过一个州，那么麦凯恩仍会赢得这个州，只不过赢得幅度更小。但在那些2004年双方接近的州，形势对奥巴马有利。

此外，我们还要看到，麦凯恩目前处在他力量的顶峰。民主党目前正重新联合起来并渴望获胜。奥巴马几乎完全不会丢失妇女和犹太人中民主党的传统支持率。他将扩大全国拉美裔的支持率，并带来大量原来不会参加投票的青年人和非洲裔美国人。他还能得到大量独立选民和对布什幻灭的共和党人的选票。那些因为奥巴马是非洲裔美国人而会投票反对他的人几乎从来都是投票支持共和党的。这个问题已经定论，并不是他未来要面对的问题。

另一方面，共和党人仍处于重重分裂并相当郁闷之中。基督教右翼仍然不信任麦凯恩，迄今仍在拖延不决。我们过于轻易地忘掉了自由意志党人的倒戈。让·保罗[Ron Paul]计划在共和党大会上发难。他当然会输掉，但他的支持者已经感到不爽了。由于鲍勃·巴尔[Bob Barr]以自由意志党[Libertarian Party]资格竞选，许多保罗的支持者将投票支持他。2008年的巴尔对麦凯恩来说就像2000年的纳德尔[Nader]对戈尔一样：正好强大到足以让他丢掉几个州。总体上说，麦凯恩在迅速下滑的美国经济问题上的立场将让他失去很多原先指望得到的那些所谓里根派民主党人的支持。

详细分析一下各州的情况就能发现，2004年投票支持民主党而麦凯恩目前似乎具有竞争力的唯一一个州是密歇根。2004年布什获胜而奥巴马目前具有竞争力的州就很多了，包括俄亥俄、印第安那、艾奥瓦、密苏里、新墨西哥、科罗拉多、弗吉尼亚、以及可能还有内华达、北卡罗来纳和蒙大拿。他甚至在密西西比州也表现不俗，以致共和党人不得不投入金钱和时间在那里搞竞选。假如奥巴马赢了除密歇根之外所有这些他有竞争力的州，那么他将得到310-333张选票。而他只需要270张选票。

参议员竞选局面似乎还要好些，民主党有可能在某些奥巴马不大可能胜出的几个州获胜，例如肯塔基，出自那里的参议院共和党少数派领导人在这个非常倾向共和党的州里已经麻烦缠身了。

目前这意味着什么？奥巴马并不打算让美国政治出现某种革命性转化。他身边围着一大批传统的民主党政客和顾问。但他将会让要求变革的热情浪潮冲上权力宝座，这在美国从肯尼迪当选之后还未曾见过。确实，他在世界舞台上能够施展的空间有限，尽管他会得到整个世界的鼓励。全球地缘政治的无政府状态目前已经远远超过任何一个美国总统能够控制的程度。

但是，他将被推动着在美国国内进行重要变革。当然，一个非洲裔美国人当选总统本身就是一个显著的文化变革，不可能不产生重大影响。选举他的人将期待他在国内发起另一次新政—建立医疗保障、税收结构调整、创造就业、挽救养老金制度。他能做到什么程度部分取决于全球衰退状况，这一点基本不在他控制之下，但即使如此，强有力的领导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发挥重要作用。罗斯福的例子就是证明。

最大的未知数是他将在多大程度上摧毁半警察国家结构，这是布什政权以反恐战争为名构建起来的。为此需要做出的努力远远超过任命更好的法官。这意味着要从根本上修改立法和行政政策，并把极端秘密的规则和实践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正如我们从1970年代的成就中知道的那样，在控制中情局和联邦调查局方面能够有很大作为。不过，现在的情况更坏，要求做出的努力也更多。历史很可能首先根据奥巴马在这个领域的作为评判他。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个领域一直相当沉默。

奥巴马获得了重大胜利。他的当选将标志着—是标志，而不是导致—1980年代世界右翼反革命的终结。他重新燃起希望，为建立一个更进步的世界开辟了空间。但是，这个空间在结构上受到越来越无政府的世界体系约束的限制。根本问题不在于他是否要改造世界和/或恢复美国在世界体系的领导地位--因为他两者都不会去做，而在于他是否尽可能做到允许我们大家推动自己的事业向前。即使这低于世界可能希望他做到的程度。

伊拉克战争将如何结束？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

（路爱国译）

评论第234号

2008年6月1日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美国的总统竞选，竞选人在伊拉克战争问题上采取了非常不同的立场。这是看错了地方。我相信，巴拉克·奥巴马成为美国下届总统应当可以定论了。他对伊拉克战争的看法与其竞争对手约翰·麦凯恩几乎针锋相对。奥巴马从一开始就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他认为让战争继续下去对各方都有害，包括美国、伊拉克和世界各地。他还说，他会寻求在16个月内把美军全部撤出。

一旦入主政府，奥巴马无疑会发现，撤军的定义在美国将备受争议，而且，即使只作为美国的国内政治问题，实现这个目标也会比他宣称得更为不易。然而，结束伊拉克战争不取决于奥巴马，也不取决于美国。结束伊拉克战争的关键是伊拉克政治的变动，而不是美国政治的变动。

我在这里斗胆预测：2009年某时（或最迟2010年），伊拉克的总理将是穆克塔达·萨德尔[Muqtada al-Sadr]，而萨德尔将使战争结束。以下就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世界媒体每天都在提醒我们伊拉克政治群体目前明显分裂的状况。有三个主要族群，即什叶派、逊尼派阿拉伯人和库尔德人。每个族群基本位于一个特定的地理区域。主要的例外是首都巴格达市，那里的逊尼和什叶派人口混居，尽管即使在那里他们的地理位置也集中在城市的特定部分。

此外，正如我们目前似乎都已知道的，每个这类区域的内部也存在着分裂。什叶派有多个政党，每个党似乎都拥有自己的民兵队伍，长期以来相互对抗。其中有两个主要的，一个由萨德尔领导，另一个叫“伊拉克伊斯兰革命最高委员会”（SCIRI），由阿卜杜勒·阿齐兹·哈基姆[Abdul-Azizal-Hakim]领导。逊尼区域的情况不那么明朗。那里有一些酋长和前复兴党人，他们与伊拉克立法机构的各类政客有关系。还有一个小而重要的穆斯林圣战群体，他们大多不是伊拉克人，与基地组织多少有联系。在库尔德区域有两个相互竞争的政党，还有基督教和土库曼少数民族。

事实上，这种复杂的阵列并不比人们在世界许多国家中看到的更为复杂。设想一下如何去描述介入美国政治的一系列群体。所以，要了解伊拉克有可能出现什么情况，我们必须透过这种多样性找到最重要的一个或几个问题。

在我看来，对今天的伊拉克人来说，伊拉克最重要的问题是伊拉克能否作为一个统一的国家存在下去，是否能够重新获得该地区的经济和地缘政治强势地位。谁反对这一点？事实上，只有两个群体真正反对伊拉克民族主义的复活和复兴，这就是库尔德人和哈基姆领导的什叶派力量。后者梦想得到他们能主宰的自治的--事实上独立的--南部伊拉克，那里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他们想切断与逊尼地区的一切联系。他们还想严重削弱萨德尔阵营，后者尽管在该地区强大，但在巴格达几乎没有对手。如果把巴格达与该地区切断，哈基姆阵营相信他们就能逐渐灭掉萨德尔阵营。

库尔德人当然梦想拥有独立的库尔德国家。但他们是极其讲究实用的人。他们知道处于内陆的一个库尔德国家会很难生存下去。土耳其可能入侵，伊朗也有可能。美国可能无所作为，会对这一切感到相当为难。以色列将事不关己。因此，库尔德人显然准备接受在统一的伊拉克境内继续保持事实上的自治。当然，他们仍在和其他派别就谁控制基尔库克[Kirkuk]争吵不休。我对他们得到基尔库克表示怀疑，我想他们最多不过大声发发牢骚而已。

现在，让我们看看其他各派力量。从总体上说，逊尼派阿拉伯力量同样很现实。他们认识到，不可能重新回到它们单独统治的伊拉克了。他们现在真正想要的是在国家政治机器及其资源（因为他们所处区域几乎没有石油，至少到目前为止）中得到自己的公平份额。尽管他们不能指望有一个逊尼派主宰的伊拉克，但他们能够指望有一个在阿拉伯世界恢复了原有声望的伊拉克，不管就个人还是集体而言，他们显然都能从这种复归中得到好处。

所以，说到底，关键的群体是什叶派。穆克塔达·萨德尔一开始就明确表示，他想要统一的伊拉克。原因之一是，这是他的人在巴格达生存和繁荣的唯一出路。另一个原因是，他信仰伊拉克。当然，他和自己的追随者在复兴党统治下屡遭大难。但他在处理与经过改造并大大削弱了的复兴党人的关系上持开放态度。最近两年他明确表示了这一点。当费卢杰的人们两年前遭到美军攻击时，他给了他们道义上的支持。而他们则在最近巴格达的战斗中给以回报，就在他的队伍遭到同一股美军攻击的时候。

还有一个主要的玩家即大阿亚图拉阿里·西斯塔尼[Grand Ayatollah Ali al-Sistani]，伊拉克什叶派最重要的精神领袖。西斯塔尼自美国入侵后就在玩一场小心翼翼的政治游戏。他的优先考虑是把什叶派团结在一起。大多时间内他不出声。但在关键时刻他就准备干预。当不久前的美国总督保罗·布雷默[L.Paul Bremer]打算基本上按自己的法令建立伊拉克政府的时候，西斯塔尼坚持要进行选举，美国不得不让了步。结果，他得到了一个由什叶派控制的政府。当哈基姆阵营和萨德尔阵营打斗太多的时候，他游说双方使之平息下来。

西斯塔尼想要什么？从神学上说，他想让他的地盘纳贾夫[Najaf] 取代伊朗的库姆[Qom]再次成为什叶派宗教世界的神学中心，库姆后来承当了这个角色，特别自伊朗1979年革命以来。从地缘政治上说，这就要求有一个强大的伊拉克，它能和伊朗平起平坐。要得到一个强大的伊拉克，他需要一个统一的伊拉克，从根本上说就是一个摆脱美国入侵者的伊拉克。

目前，美国正试图让伊拉克签署一份长期军事协定，确保美国无限期拥有基地。伊拉克现总理努里·马利基[Nouri al-Maliki ]试图玩弄手段，在甚至不经议会表决的情况下实现之。穆克塔达·萨德尔则呼吁举行全民公决。西斯塔尼似乎也在这样做。当然，全民公决将确保协定通不过。

所以，2009年，合乎逻辑的发展似乎是萨德尔、西斯塔尼、逊尼派以及甚至库尔德人在民族团结的平台上联合起来，而美国在没有长期基地的情况下完全撤军。穆克塔达·萨德尔将作为总理实施之。哈基姆不会高兴，但受到西斯塔尼控制而不至出格闹事。伊朗人会喜忧参半。美国公众和专家会惊异于伊拉克的相对平静。而奥巴马总统和五角大楼将没有多少选择。他们会优雅地表示赞同。他们甚至可能正式宣布赢得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