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的警告与爱因斯坦的洞见：社会主义是唯一出路

王  跃

著名物理学家霍金去世了，在爱因斯坦诞辰的同一天。

身残志坚，宇宙理论，大爆炸，黑洞，《时间简史》，这是大众对霍金的一般印象。不过，正如很多伟大的自然科学家一样，霍金对人类社会的现状和未来也不乏思考。在辞世前的这几年里，霍金经常发表一些相关见解，涉及人工智能，气候变化，地球危机，星际移民等，其中有的似乎是开脑洞，但也有真知灼见，透露着对人类社会整体困境的忧思。例如，2010年霍金在接受美国网站BigThink访谈时说：

【“人类已经步入越来越危险的时期，我们已经历了多次事关生死的事件。由于人类基因中携带的‘自私、贪婪’的遗传密码，人类对于地球的掠夺日盛，资源正在一点点耗尽，人类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不能将赌注放在一个星球上。”[1]】

霍金曾多次表达对人类未来的忧思，总体来说,就是对人类在地球上的前景并不乐观，而他多次给出的设想也都是移民外星。

且不管移民外星是否靠谱，就霍金谈到的人类社会面临的问题来说，还是非常现实也值得深思的。用戴锦华老师最近经常提到的一个说法，人类社会整体上正面临“文明冲顶”;照现在这种玩法，地球就要撑不下去了，现代文明就要玩不下去了。

可以说，这是很多有洞见者的共识。

从霍金上述谈话来看，他把人类的这种危险处境归结于“人类基因中携带的‘自私、贪婪’的遗传密码”。实际上，人类的这种“自私、贪婪”也并不是自来就有的，毋宁说是近几百年资本主义统治以来无节制掠夺自然的表现。问题不在于“人性”，不在于“自私的基因”，因为很明显，动物、原始人类，也同样有趋利避害、为求生存而从自然中取得物质资源的本能，但这种本能并没有对地球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坏，这种破坏、掠夺，是近几百年的事;而且随着资本主义体系统治世界程度的加深、范围的扩大，对地球的各个角落的掠夺和破坏，也在加深、加速。

实际上霍金也明确指出了危机的直接原因：“人类对于地球的掠夺日盛，资源正在一点点耗尽”——这并非是人类社会固有的，而正是资本主义文明带来的。资本主义体系像一列不受控制的火车一样，载着全人类，载着整个地球、所有其他生物，加速驶向毁灭的悬崖。

资本主义带来了剥削，人对人的剥削、奴役，也带来了人对自然的剥削、奴役;资本主义不光挤压底层人民的生存空间，也挤压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资本主义在人类社会制造贫民窟、难民、弃民，在大自然制造废土、死水，为地球留下一个个疮疤。

的确，工业社会相比以往时代来说，就是以大规模地改造自然来获得各项进步的，我们都享受着工业时代的文明成果。然而，资本主义的生产、流通、消费方式却将大工业对自然的改造变成了野蛮掠夺、极大浪费、无计划无节制的开发、消耗，正如资本主义将原本能增进人类协作、发展的社会化大生产，变成了无秩序的盲目生产和毫无人道的、将劳动者作为机器的剥削压迫一样。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罪恶人所共知，在此之后，资本的扩张采取了表面看来不那么血腥的方式，然而通过各种经济机制对各地民众和自然环境的压榨有增无减。

通过在非洲、美洲等地的土地征用，全球垄断资本将当地自给自足的渔民、农牧民纳入自己的生产体系，利用自己的土地和其他自然资源，为发达国家生产花果蔬菜，为跨国食品公司生产的狗粮猫粮提供原料。而这些出口加工业工资微薄，变成了工人的当地居民甚至买不起自己生产的食物。发展中国家的穷人与富裕国家的猫、狗、牲畜争食，可谓是资本主义版的“率兽食人”。

除了控制一片片土地将其变为自己的单一原料来源，极度压榨而后留下一块块“死土”，国际垄断资本还渗入所有人类生存领域，将人们基本的、原本属于公共的、天然赋有的生存必需品加以私人占据，转化为商品出售。前不久出版的《驱逐：全球经济中的野蛮性与复杂性》([美]萨斯基娅·萨森著)，就通过详尽的案例追踪研究，揭露了雀巢、可口可乐等食品饮料巨头——看起来温情脉脉人畜无害的品牌公司，对全球水资源的大肆掠夺与破坏，对受害原住民的蔑视，对人类基本权利的践踏。这是驱逐印第安人的现代版本。

书中讲了大量相关例子，跨国公司榨干水资源的野蛮行径和攫取一切人类资源的野心令人吃惊。在美国本土，雀巢集团占据自然保护区的水源，夺取山地居民的用水，即便在严重旱灾期间也继续超额抽水，致使当地居民取水的水井全部干涸。而法院却以“土地所有人享有其资产之下所有地下水的开采权”的法律原则，对其不予追究。

在美国越来越遭到抵制，雀巢就转战其他国家，尤其是一些第三世界国家的农村地区。仗着自己在财力、律师、游说政客方面的绝对优势，跨国公司对当地居民的抗议根本不放在眼里。例如在巴西，雀巢与当地人争水，将一些天然矿泉水水质破坏殆尽，几百年形成的宝贵资源迅速干涸。

同雀巢相类似，可口可乐饮料公司也在第三世界四处寻求水源。在印度的一个村子，可口可乐的瓶装水厂每天抽取51万升水，其中每3.75升才会制出1升产品，其余则成为废水随意排放。到2003年，该工厂周围10千米范围内灌溉水井枯竭，农作物大量歉收，引发严重失业; 剩余水资源也严重污染，导致居民皮肤灼伤、起泡，苦不堪言。

正如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期在非洲、美洲的大肆掠夺一样，物产丰饶的地区，反而被资本盯上，给自己带来了持久的苦难。在资本的眼中，一切生存资源都应当被他们圈起来贩卖，而没有什么基本的“人权”。2005年，在各界质疑下，雀巢集团董事长包必达却赤裸裸地说：

【问题在于我们是否应该将人口的常态供水私营化。就这一问题，主要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在我看来比较极端的意见以非营利组织为代表，他们坚称水资源是一种公共权利。这意味着，人生来就拥有用水的权利。这是一种极端的解释。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水和其他食物原料一样，因此，它也应该和其他食物原料一样有一个市场价值。就个人而言，我相信对食物赋价是更好的做法。】

(以上关于雀巢、可口可乐的内容均见《驱逐》一书第四章《死土，死水》中的“水资源掠夺”一节)

在资本家看来，哪有什么“天赋人权”，只有“钱赋人权”，连渴了有水喝也不是人类作为自然生命的天然权利，所有食物、资源都必须被赋予市场价值，由资本家来垄断、运营、贩卖。我们很容易想起，在罪恶的黑奴贸易、奴役印第安人的时代，资本家将“人”也赋予了市场价进行公开买卖。这是资本主义逻辑的必然延伸。这就能解释，为何雀巢公司、可口可乐公司如此不顾当地居民的死活，为了盈利，将当地人驱逐在生存空间之外，同时也毫不犹豫地将当地至为宝贵的自然资源迅速榨干，将自然生态破坏殆尽。——在资本主义毫无理性、毫无人道的逐利驱动中，生态圈、自然本身，也像普通民众一样被资本榨干、遗弃。

那么，霍金所担忧的“人类已经步入越来越危险的时期……人类对于地球的掠夺日盛，资源正在一点点耗尽”，其原因就不是“由于人类基因中携带的‘自私、贪婪’的遗传密码”，而是资本的“自私、贪婪”，是资本主义统治地球带来的必然恶果。

明乎此，也就不必追随霍金所想象的解决方案：移民外星，去思考这到底可行不可行，而是在地球这个目前所知人类唯一生存家园上，改变社会发展方式，就地解决问题。因为，假如资本主义给人类社会带来的顽疾不被去除，人类即便到外星上，也不过是复制一个地球上的资本主义社会体系，一样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一样会把别的星球变成“死星”而遗弃。果真如此的话，人类就成了宇宙中的一个毒瘤，走到哪里破坏到哪里，留下一堆灰烬与废墟。

在这个问题上，常被人们同霍金一起提起的，人类最伟大的科学家、思想家之一爱因斯坦，有比霍金更深刻而现实的思考认识，能给我们更多的具体启示——碰巧今天3月14日也是这位伟人的诞辰纪念日。1949年，美国著名马克思主义刊物《每月评论》﹙Monthly Review﹚创刊，爱因斯坦为其撰写了一篇文章：《为什么要社会主义?》 。在其中，他也谈起对人类未来的担忧：

【近些时日来﹐断言人类社会正遭逢一场危机而岌岌不保的说法甚嚣尘上。这种情况特有的表现就是个人对所属的群体﹐不论大小都漠不关心﹐甚至怀有敌意。这里且记述一段个人经验﹐以阐明所言之意。最近我和一位与人为善的才智之士论及恐怕有再爆发一场大战之虞﹐就我看来﹐果然成真则人类得幸存者几希﹐我提到只有建立一个超越国家的组织可保人类免遭此大祸。一闻此言﹐我的访客随即冷冷地对我说﹕“你为什么这样极力反对人类灭绝呢﹖”……这种话出自力图达到内在平衡却不可得﹐终乃或多或少灰心丧志的人。这表示这些日子里许许多多的人正饱受孤独与寂寥的痛苦煎熬。何以致此﹖可有出路﹖】

比霍金深刻得多的是，爱因斯坦虽然也认识到人类有自然决定的东西，但也认识到人是社会性的存在，社会形态、组织方式对人有很大的塑造作用：

【人从出生就经由遗传具有固定不变的生物结构﹐其中包括人类特有的自然冲动。此外﹐在他的一生中﹐他还通过交往与其它类型的影响﹐从社会中获得一种文化结构。正是这个文化结构会随着时光推移而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现代人类学通过调查研究﹐比较了所谓的原始文化﹐教导我们说﹐人类的社会行为依据盛行的文化形态与在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组织类型﹐可以有极大的不同。那些为改善人的命运而奋斗的人正是把希望建立在上述的基础上﹕人类并不会因生物结构使然就注定要互相毁灭或无法摆脱自残的残酷命运。】。

随后，爱因斯坦指出了造成人类现代文明危机的真正原因：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经济无政府状态和生产资料的私有制：

【依我之见﹐真正的罪恶之源就在于今天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无政府状态。我们看到一群庞大的生产者﹐相互之间不停地力图剥夺他们集体劳动的成果——不是凭借暴力﹐而是一起格遵法律制定的规则。就此而论﹐认识到这点很重要﹐就是生产资料﹙即生产消费产品及追加的资本品所需要的生产能力﹚在法律上可能是﹙大部分而言其实也是﹚个人的私有财产。】

找到了人类危机的真正症结，就得到了合乎现实的人类出路：资本主义的替代——社会主义。爱因斯坦明确提出，社会主义是唯一的出路：

【我认为资本主义的罪大恶极之处就在于对个人的这种戕害。我们整个的教育制度都深受这种罪恶之害﹐学生都被灌进了过份强调竞争的想法﹐训练他们崇拜名位利禄以为未来生涯之资。

我深信要清除这些深重的罪恶只有一条路﹐就是建立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同时建立一套导向社会目标的教育体系。在这样的经济制度中﹐生产资料归社会本身所有﹐并制定计划来使用社会化的生产资料。调整生产以适应社会需要的计划经济会把工作分配给所有有能力劳动的人﹐也会确保每个男人﹑女人﹑小孩的生计﹐对个人的教育﹐除增进他天生的能力外﹐还要培养他对同胞的责任感﹐使他不再陷于我们当前社会崇尚权力与功成名就的习气。】

文章结尾，他也谈到了建立社会主义要竭力避免官僚主义、建立真正的人民民主等问题，真知灼见，发人深省。

我想，霍金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的担忧，对人类社会提出的预警，是很可贵的，但他所归结到的原因和提出的未来出路，解决方案，就比较经不起推敲了。这时，爱因斯坦对资本主义弊端的洞见就显得极有价值。人类社会在上世纪进行了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实践，有成功，也有失败，有经验，有教训。不管怎样，追求对资本主义的替代之路、寻求人类社会避免自我毁灭的一种可能性和更好的出路，这是上个世纪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精神遗产，而在此后竭力避免霍金所警告的自我毁灭前景的努力探寻中，以往的社会主义实践无疑是重要的参照。

我想这种对更好的人类社会的不懈探寻，就是纪念霍金和爱因斯坦两位巨人的最好方式吧。恰巧，今天也是另一位思想巨人马克思逝世135周年的日子。前贤的杰出探索和未完成的愿望，正需要一代代人接力继承，努力做出我们一代人的贡献，为人类社会的长远发展而不是在资本主义的疯狂运转下盛极而亡、仅仅在宇宙中留下一抹微不足道的痕迹，尽一份绵薄之力。

注释：

[1] 霍金曝惊人言论 预言地球200年内毁灭

http://world.huanqiu.com/roll/2010-08/99840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