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进入“战争”状态
郑若麟
几天来,法国社会出现多起骚乱事件。南部城市格勒诺布尔市连续三夜出现烧车、袭警等严重犯罪事件。而在另一个城市圣艾尼昂市发生的骚乱事件中,甚至连警察局都被闹事者包围并遭到烧、砸。再联系到不久前法国A13号高速公路上公开发生殴人致命的恶性案件、华人在巴黎“美丽城”示威游行要求改善治安,这一连串事件使法国媒体已经毫不犹豫地使用“战争”这个字眼,来描绘上述法国社会状况。连法国总统萨科齐也在昨天表示,“政府必须对犯罪活动发起无情打击。这是我们对犯罪团伙发动的一场真正的战争。法律权威应该在全法国国土上得到完全的尊重。”法国部分国会议员、巴黎郊区市镇圣德尼斯市警察局局长等也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反犯罪战争”的字眼。法国进入“战争状态”,是否有点耸人听闻? 社会治安持续恶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法国社会出现今天这种状况,实在是近十几年来日积月累的结果。其中既有意识形态因素——过度强调人的权利、忽略社会责任导致社会上出现正不压邪的局面;亦有社会犯罪趋于严重的因素——过去的街头小混混正在向着犯罪团伙发展,且日益猖獗,逐渐形成有组织犯罪的趋势,并在经济危机的背景下逐渐暴露,从而造成社会动荡。应该强调的是,法国自1789年大革命以来,一直在政治体制和社会机制上构建相对合理的制衡机制,以保障民众生活的安全与稳定。 到今天,法国社会富裕程度,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难望其项背的。法国民众二战后一直生活在相对安全、稳定的社会环境之中。然而近十年来情况却在发生变化,法国当局一直无法阻止社会治安的恶化趋势,而且这种恶化已经开始对法国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形成负面冲击。 2002年法国总统大选右翼候选人希拉克和极右翼候选人勒庞正是以治安为竞选主题,将忽略这一问题严重性的左翼候选人若斯潘挤出大选第二轮,这证明当时法国社会民众已经对此问题深痛恶绝。2007年法国大选萨科齐也非常聪明地将这一主题列入自己竞选的显著地位,从而将一大批极右翼选民拉到自己这一边,才得以当选。然而两年后,这一问题不仅没有得到解决,相反上升到“战争”的严重程度,其内在原因是值得深究的。 格勒诺布尔市发生的事实际上十分明了:两名歹徒持械抢劫了一家赌场,在逃离现场时,遭到警方阻击,双方发生枪战。一个名叫卡利姆·布杜达的27岁嫌犯当场中弹身亡。当天晚上,该市便发生了骚乱。社会学家莫希埃利认为,这一幕在法国近十几年来已经成为“城市敏感地区”的某种“常态”。当本地区团伙中的成员被警察打死时,一定要做出“反应”。“只是近十年来这种反应的激烈程度及团伙所使用的武器,都大大提升,从而对社会治安形成更大的威胁”。 发生在圣艾尼昂市的骚乱同样也是源于团伙中的一名成员遭警察枪击身亡。上周五深夜,法国警察在当地进行交通检查。一个名叫路易奇·杜格纳的22岁青年因无照驾驶、且有可能涉嫌一桩偷窃案,强行冲过路障而逃。警方在追击时开枪,将其当场击毙。这个青年属于“旅居者”中的一员。所谓“旅居者”,是法国媒体专门用来谈及“茨冈人”或“吉普赛人”的专用名词。在法国,因为历史原因,某些词是不能用的。当天晚上,五十多名手执斧头和铁棍的“旅居者”包围了当地警署,砸掉警局招牌、砍倒大街上的多棵椴树、火烧汽车、烧毁国旗,还捣毁了一家面包店。法国当局翌日不得不向当地派出大量警力,并增援300名武装军人,以平息骚乱。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这两件事震惊了全法国。尽管官方调查正在进行,并倾向于认为两起事件警方并没有过错,但死者一方既不相信(布杜达的母亲已经提出诉讼)、也不接受。犯罪学家、著名警官佩雷格利尼认为,无论是发生在格勒诺布尔市还是圣艾尼昂市的现象,性质都是一样的,即向警方传递一个信息: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不许你们干涉。你们要介入,我们就发动骚乱。 近十年来,法国警方发现,在法国城市郊区的某些地盘——专用名词“城市敏感地区”——枪支和毒品日益泛滥,并被团伙所控制。当警察试图进入这些地盘时,团伙便会进行激烈反抗。与昔日不同的是,团伙将过去藏在地窖里的枪支,现在拿出来使用了。在格勒诺布尔市,警方多次发现,有人在骚乱中向警车开枪,留下了弹痕。佩雷格利尼认为,向警方实弹开枪就是一种明确警告。据一名法国现役警察在法国电视台透露,有些“城市敏感地区”警方实际上已经不敢进入。要进入便要事先通过关系网,与团伙谈判好时间和路线。这证明,有组织犯罪正在成为法国社会的一个现实。 佩雷格利尼说,过去警方查获一辆偷来的摩托,在上面只能查到一两个人的DNA。现在往往都是几十个人的。这说明,偷窃来的摩托已经成为犯罪组织使用的工具。警方还发现,过去的小混混现在都用巨额款项向国外购买毒品,就像过去西西里黑社会所做的一样。正是因为毒品,这些昔日的小混混今天都有了“地盘”概念,开始“保护”自己的地盘,不让外人进来,也不让警察进来。事实上,一些毒品专家认为,格勒诺布尔市发生骚乱并非偶然,这里已经成为意大利与法国的毒品中转站。 为什么会“正不压邪”? 社会治安问题之所以长久得不到解决的另外一个因素,是因为罪犯在法国不会受到严惩;相反,罪犯的“权利”已经在法国形成了一种“政治正确主义”的意识形态,动辄以人权或种族歧视的名义,使一些本来是非明确的事情,变得模棱两可,最终使社会治安在法国成为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正因为社会治安涉及体制、移民政策、种族冲突等各种“热”问题,因而成为反对派的一种政治武器。更重要的是,法国社会意识形态领域出现了“正不压邪”的现象。在过度自由和过度强调人权的名义下,出现“罪犯比警察更狠”的局面。在圣艾尼昂市的骚乱中,50名“旅居者”在市内烧、砸,如入无人之境,无人敢管。罪犯开枪,要证明这一点还真是不容易,更勿提司法严惩。警察动武,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违规。更何况法国废除了死刑。也就是说,罪犯在向警察开枪时没有任何顾忌。不久前华人在巴黎美丽城之所以发动大示威,也是因为小偷也好、持械抢劫也好,几乎都是一抓即放(以证据不足、未成年等各种匪夷所思的名义),歹徒有恃无恐,华人则忍无可忍。罪犯有人权当然是应该的,问题是好人却失去了安全感。甚至在报刊上指出谁是犯罪者,都是“政治不正确”的。 佩雷格利尼说,“很久以来在法国人人皆知,当旅居者(指茨冈人或吉普赛人)在某地扎营住下后,周围地区的小偷小摸案件立即上升。当然人们可以说不要一概而论,但这却是一个事实。”这种话却是不能说的,一说就有“种族歧视”嫌疑,就是违法。 萨科齐昨天宣布将在本月28日召开专门内阁会议,来讨论法国社会治安、城市暴力、团伙犯罪等社会问题,特别要研究“旅居者”群体在法国各地带来的问题。话音未落,法国左翼绿党“政治正确主义”的代表人物、国会议员马梅尔就立即指责萨科齐“一概而论”;法国“茨冈人协会”也立即表示反对,说这是“种族歧视”。也就是说,对问题尚未研究,手脚即已被缚。这种“政治正确主义”永远将犯罪的原因归于社会和体制。久而久之,自然出现了“正不压邪”的局面。 城市犯罪“美国化” 法国“政治正确主义”一向将社会犯罪问题归之于社会不公、贫困、失业等经济因素所造成。极右翼则将之归罪于“移民”。然而这些解释都越来越得不到社会的认同。法国是一个富裕的发达国家,并不存在真正的贫困现象。也不是移民未能得到公正对待的问题——华人移民不但犯罪率很低,而且成为罪犯的目标。这就充分证明,移民的处境不能解释犯罪现象。事实上已经有一些“政治不正确”的法国社会学家悲观地认为,法国部分“城市敏感地区”正在出现的“美国化”倾向已经不能用经济与社会原因来解释了,而是一种文化上的唾弃,是对正常生活的唾弃。 新的郊区小混混已经围绕着毒品、抢劫银行自动提款机、持械抢劫等犯罪行为组织起来了。佩雷格利尼认为,这种“美国化”犯罪现象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无药可救的。“我确信我们正在朝着美国化方向在演变,未来会出现非常暴力的犯罪组织,权力极大。而另一方面则出现壁垒森严的富人区。” 这种趋势的强化,就是使法国社会治安问题日益恶化。在不久前另一起涉嫌向警察开枪的案件中,警方证人竟在最后一刻一个个放弃作证。其中一位还从住地搬走了,而且不留任何联络方式。最后仅剩的一名证人还是“匿名”作证的,即法庭上看不到他的脸。为什么?因为证人害怕团伙的报复。法国媒体对此深受震惊,称“法国某些地区,已经不再是警察和法律说了算”。利益驱使、不受惩罚、以及“犯罪有理”,特别是“正不压邪”的社会舆论,正在使法国朝着“美国化”的方向演变,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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