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的美国梦
2008年12月27日 《环球财经》杂志
□梅新育/文
这场同床异梦的“美国梦”,对于整个美国而言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以一个有穆斯林背景的肯尼亚移民之子、一个甚至尚未完成第一届参议员任期的政界“新手”而当选美国总统,巴拉克·侯赛因·奥巴马的“美国梦”堪称登峰造极。
然而,他的美国梦最终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这一切尚待严峻的事实来检验,而从某些方面来看,无论是其他国家,还是美国本国人,对此都不宜期待过高。
无需对奥巴马自作多情
奥巴马胜选令其支持者们欣喜不已,自不待言;由于这次美国大选出现了少有的国内支持率与国外支持率高度一致,以至于有人称奥巴马是第一个各国共同选出的美国总统,想必国外众多奥巴马“粉丝”也要为之雀跃。然而,短暂的狂欢之后将是什么?我们必须深入思考。
对于绝大多数非美国人而言,可以断言,无论奥巴马“粉丝”们多么称许他的“酷”,冷静的治国者们都不应对他的政策过度自作多情。肯尼亚人不必指望他就任美国总统之后会给肯尼亚带来什么天上掉下的馅饼,我们是美国第二大贸易伙伴、最大的货物贸易逆差来源地,更是美国某些势力眼中的最大潜在竞争对手,相应也就更须冷静。
仅就经贸关系而言,我们需要记住,当代中美经贸发展史在一定意义上又堪称贸易摩擦深化史。中美经贸摩擦在双方建立正常经贸关系之后不久就开始了。1979年7月,中美两国签署《中美贸易关系协定》;当年,美国便单方面宣布对中国7大类出口纺织品实行限额。
近20多年来中国经济迅速发展,使得美国高度重视中国市场的潜力,前美国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女士因此将关于中国“入世”的中美双边议定书称为“克林顿政府谈判的近300个贸易协定中的皇冠宝石”;中国迅速成长为出口巨人又使得美国国内的一些利益集团倍感威胁。
在美国贸易政策转向公平贸易的背景下,中美贸易摩擦随着中美经贸交往规模的迅速扩大而愈演愈烈,遍及纺织品、服装、农产品、反倾销、知识产权、人民币汇率安排等诸多领域,美国成为与中国发生经贸摩擦最多、最激烈的国家。
美国社会分裂的里程碑?
不仅如此,假定奥巴马当选不会给美国政治和社会带来任何不确定性,但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一个黑人当选总统,对美国赖以立国的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和种族基础而言无论如何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一个多民族国家,国家元首可以是少数民族,但他必须认同多数民族的主流文化,否则结果必然是动乱,乃至国家覆亡,社稷倾颓。从西晋到罗马帝国,直到奥匈帝国、苏联和南斯拉夫,他们的命运都表明一国立国必须具备文化和民族基础;我们不要天真地幻想一个国家能够仅仅建立在一种意识形态之上,而不需要种族和文化认同。扣“种族主义”的帽子是方便的,却无助于真正解决任何问题。
作为一个坚定的民族主义者,我深信华夏文明的优越和深厚潜力,在政治和文化领域自觉地抵制美国的渗透;但我同样确信,倘若美国当初赖以立国的不是盎格鲁-撒克逊文化以及与此相应的种族基础,这块目前叫做“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绝不会在世界上拥有当今的地位。
不完全的真理,即只有一半符合真实情况的说法,比完全的假话更能误导他人,而以下两种说法就是如此:第一种说法是声称美国是一个移民之国;第二种说法是说美国特性仅仅界定于一套政治原则,即“美国信念”。
然而,正如塞缪尔·亨廷顿指出的那样,在美国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多数美国人都不是对移民持友好态度,也不曾认为自己的国家是“移民之国”;美国不是一个移民之国,而是一个盎格鲁-新教定居者建立的定居者社会,是定居者先创建了美国,然后移民才来到美国;18世纪末美国的人口爆炸主要并非吸收移民所致,而是来自本土人口异常之高的出生率。
美国能够顺畅地吸收大量移民,关键在于它作为“熔炉”同化移民的能力;然而,一旦依靠部分真实构建起来的多元文化史观和相应政治观主宰社会,使得各少数族裔不是靠认同主流文化传统而赢得上升渠道,而是依靠认同不同于主流文化传统的少数身份而更能赢得上升机会,美国社会的统一能力也就开始动摇了。
同床异梦的美国梦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看到,前些年某黑人把持的美国地方当局通过决议,凡有蓄奴历史者一律不得被用作历史纪念人物,按此标准,包括国父华盛顿在内的大部分美国开国元勋全部遭禁。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1998年2月洛杉矶的墨西哥对美国金杯足球赛上,赛场成为墨西哥国旗的海洋,任何打出星条旗的人都会遭到嘘声和石块、水杯、啤酒杯、水果的袭击。
这种意识形态已经发展到了只能抨击白人和白人文化而不能抨击黑人和黑人文化的地步,美国人如果拿政治人物开涮,如果吊起的是身为白人的麦凯恩的像,那么不会有什么事;如果吊的是奥巴马,种族歧视、种族主义等大帽子立刻就会扣上头来。
是的,奥巴马在2004年7月美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那篇主题演讲听起来相当扣人心弦:“我们的国家不是一个黑人的美国,不是白人的美国,不是拉美裔人的美国,不是亚裔人的美国,而是美利坚合众国。”可是,无论是奥巴马自己以往的从政经历,还是这次大选的结果,都不能证明这一点,而是相反。
美利坚合众国的“底色”是什么?它靠什么维系在一起?尽管“政治上正确”的“种族主义”之类大帽子可以暂时压制这些敏感问题,尽管严峻的经济形势大大冲淡了这个问题的紧迫性,但美国面临的这个问题已经前所未有的严峻,美国人迟早必须正视而无法回避。
奥巴马的认同究竟如何?美国社会不同群体对他认同的期望是什么?一旦他们发现奥巴马的认同不符合自己的期望之后他们会如何反应?奥巴马究竟是美国的马英九还是美国的陈水扁?美国社会在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探索这些问题的答案。
作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黑人总统,奥巴马已经实现了他的“美国梦”,不少黑人也在他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美国梦”,可是不同人的“美国梦”往往南辕北辙,这场同床异梦的“美国梦”,对于整个美国而言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我们且拭目以待,但我相信,奥巴马上任之后的“蜜月期”未必能比马英九上任之后的“蜜月期”长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