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私密的联盟:“美国总统俱乐部”
孙浩
4月25日临近午时，当51岁正当年的贝拉克•奥巴马走向演讲台时，他身后端坐着两位88岁老人和两位66岁老人。他们或许是这世界上仅有的四位能切身理解奥巴马的人。这个堪称美国乃至全球最私密的联盟，叫做“美国总统俱乐部”。
在奥巴马前任小布什总统图书馆的揭幕仪式上，布什父子、卡特、克林顿和奥巴马这五名现在在世的俱乐部成员再度集体亮相。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在于，都曾处在世界第一大国行政分支的顶端，是全球头号经济体的CEO，也曾被唤作世界最庞大军队的“总司令”，其内政外交政策不仅能深刻影响到美国社会，甚至也冲击着别处的人们。
后白宫岁月的不同光景
白宫最大房间东厅在过往两百余载间见证了难以计数的重要场面。当然，这些场合与为数不多能登上美国总统这个特殊职位的人有关。迄今为止，这个小圈子共有44名成员，如今有在世者5人。
就在去年5月31日，奥巴马向第二任期发起竞选冲刺的关键时刻，东厅迎来了三位新旧主人。当天，前总统乔治•W•布什(小布什)夫妇重访白宫，参加他们自己画像的揭幕仪式，仪式本身由奥巴马主持。“总统俱乐部”眼下最年长的前总统乔治•W•H•布什(老布什)及夫人芭芭拉也来见证儿子的重要时刻。
前任与现任，似乎永远是一对矛盾人物。自奥巴马赢得2008年总统大选后，小布什在交接工作中认真配合，卸任后也一直低调行事，极少抛头露面，甚至回避对奥巴马或其政策给出任何评论。就连去年总统大选期间，他也从未公开评论过任何参选者，在一次华盛顿活动结束后匆匆离场受记者追问时，才简要表示支持奥巴马的对手、共和党候选人罗姆尼。
然而，自2008年大选中扯出“变革”大旗上位以来，奥巴马就一直没有停歇地成为小布什的“反方最佳辩手”。从将美国拖入伊拉克战争的外交政策到引发金融危机的经济治理能力，小布什的两项重大决策都为奥巴马送上充足弹药。2012年大选途中，奥巴马仍不遗余力将金融危机后久治不愈的经济烂摊子算成小布什留下的“遗产”。
小布什与克林顿，彼时境遇犹如天壤之别。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克林顿，以民主党内“老大哥”的身份，为奥巴马送上最具价值的助选。尤其是在2012年春夏之交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在自己任期内曾交出出色经济答卷而底气十足的克林顿，用滔滔雄辩一锤定音，帮奥巴马完美拆解了共和党阵营对其“处理经济不力”的责难，连共和党阵营一连串重磅人物也不得不承认——克林顿又赢了!甚至有人笑言，幸亏2012年大选不是克林顿亲自出马。
问问乔治怎么做
在去年5月的画像揭幕仪式上，小布什一语双关地开玩笑说，白宫前总统画像自乔治(美国开国元首乔治•华盛顿)而起、现在至乔治(小布什本人)而终，奥巴马今后再思考难题时也不妨到画像前问问，“乔治会怎么做?”
或许，在人们的视线背后，奥巴马真可能会走到前任们的画像面前问上这样一句。
由于总统这个位置太特殊、坐过这个位置的人太有限了，总统们难免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时刻，而每逢这样的时刻非同类不能真正产生共鸣，于是时不时会出现继任向前任讨教、前任向现任传道解惑的“潜规则”。但据去年出版的《总统俱乐部》一书，直至二战结束后，“总统俱乐部”才从一种“潜规则”逐渐形成为真实的“兄弟会”，现任总统和前总统会凭借其经历而形成一种联盟，在有需要的时候走到一起，互相磋商、安慰或出手搭救。
杜鲁门和胡佛似乎带来了总统合作的典范。尽管来自对立党派，因罗斯福病逝而以副总统身份临阵接棒的杜鲁门，与在经济大萧条中黯然离场且多受继任罗斯福排挤的前总统胡佛，两人似乎形成了美国历史上最让人难以置信的联盟。
1945年春，杜鲁门面临着欧洲可能在战后爆发大饥荒的棘手难题。明知白宫内很多人反对，杜鲁门还是秘密给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参与对欧洲援助工作的前总统胡佛写了信，请他在12年后首次重返白宫。出人意料的是，杜鲁门不仅采纳了胡佛的建议，还邀请这位71岁的前总统踏上了一条长达5万英里的世界之旅，会见了7位国王、36位政府首脑和在罗马的教皇，并举行新闻发布会、发表广播讲话，呼吁一起参与到对欧洲的援助和世界重建中来。胡佛日后还在杜鲁门的行政分支机构重整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1953年1月20日，在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就职典礼上，前总统胡佛和前总统杜鲁门打了个招呼，“我觉得咱们应该组织一个前总统俱乐部。”杜鲁门答曰：“好，你可以做俱乐部总裁，我来当秘书。”
自此，“总统俱乐部”正式开张，并在一轮轮交替中以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方式完成着交接。
当年仅46岁的克林顿上台时，“总统俱乐部”达到自林肯时代以来的最大规模，当时有5位前总统在世，包括尼克松、福特、卡特、里根和老布什。克林顿在1992年11月就赴洛杉矶拜访了当时已81岁高龄的里根。聊了整整70分钟后，里根送给克林顿一罐软糖。在此后八年中，克林顿一直将这个罐子放在椭圆形办公室的办公桌上。
等待历史“魔镜”的答案
就在小布什阔别白宫四年又三个月后，其总统图书馆终于在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市南方卫理公会大学内揭幕，这又成为“总统俱乐部”绝佳的活动机会。
历史关乎事实，但历史总有立场。每位前总统都是他自己总统图书馆的“英雄”。
自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开始，美国确立了为总统这个行政分支最高负责人建图书馆的传统。从此，一座座总统图书馆成为收藏有关总统个人从政及生平记录的重要资料库，也为公众提供了一个透过这些特殊个体窥视不同时代美国政策走向和社会演变的固定窗口。
无论如何，图书馆的海量文献为前总统们提供了以自己角度再度阐述历史的机会。克林顿在揭幕仪式致辞中忍不住打趣道，“这是前总统们试图改写历史的永无止境的奋斗中最新也最宏大的一次尝试。”
在这样一个事关“总统评价总统”的正式场合，成员对于当日主角小布什显然该给出一些“说法”——而且绝不能是他们彼此私下里“不足为外人道”的“体己话”。这就有趣了。人前，他们有着各自党派、执政理念、代表利益的区分乃至对立。除了布什父子总统之外，其他三位前任和现任总统皆为民主党人，曾对小布什重大政策有过无数诟病，如今如何给出不过火又不吝啬的正面评价?
曾为伊拉克战争送上最激烈抨击的卡特，称赞了小布什在任期间直至卸任后对非洲防治艾滋病事业做出的贡献。
克林顿既真诚又不失幽默地对小布什说，“你打败我先当了外公”。踩点踩得恰到好处，让刚刚升级为外公的小布什立即绽开一脸幸福笑容。
直至作为现任总统登场，奥巴马着力强调小布什在“9•11”恐怖袭击后有力的领导角色，以及在帮助非洲防治艾滋病方面的特殊贡献。奥巴马还特别提到了自己眼下正大力推动的移民改革，称赞了小布什在任期内积极推动移民改革的努力。通篇中规中矩，但有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发自肺腑。
“我们知道布什总统这个人。他很自在地做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谁。他从不伪装自己。他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对自己倒不那么较真。他是一个好人。”奥巴马说。
小布什自己随后的一番话倒颇有“我没错”的明志之意：“政治的风向时左时右，民调数据时升时降，支持者时多时寡。但最终，对领导人的定义在于他们所秉持的信条。”
话到尾声，这个常常被对手抨击或给民众带来笑料的66岁男人，终于禁不住哽咽落泪。
这一场合，5位俱乐部成员口中都没有出现伊拉克战争这个敏感词。如今，小布什的整体民意支持率已从当年惨淡至极的33%上升到47%，但具体到发动伊拉克战争的决策，仍是不可逆转的“失分项”。
和他所有前任和继任者一样，尽管总统图书馆为历史提供了一份证词，小布什身为总统的功过是非，最终只有他本人站到历史这面“魔镜”前，等待时间给出一个答案。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558期，摘自2013年第10期《环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