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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库塞与美国的马克思主义

作者:威廉·麦克布莱德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威廉·麦克布莱德/文 吴昕炜 张萌/译

  【核心提示】在美国与越南战争时期,反战人士和反享乐主义者(即马尔库塞所说的“压抑去崇高化”)一致将马尔库塞尊为杰出的革命倡导者。这种革命不是表面的,而是具有武装形式和深远意义的社会变革。

  

  基于2013年在雅典召开的世界哲学大会的两个主题,即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和美国马克思主义,我想做一个整合的工作,回忆并历史性地评价一位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这里的部分原因就在于他在战后并没有返回德国生活,而对美国马克思主义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他,就是赫伯特·马尔库塞。

  往事

  在我的耶鲁岁月中,曾在几个值得回忆的场景里与马尔库塞发生了交集。第一个场景发生在1963—1964学年,这一年我完成了关于革命的比较研究的博士学位论文。此时,马尔库塞在布兰迪斯大学的教学即将结束,我是研究生哲学俱乐部的一名工作人员,负责联系马尔库塞,安排他给研究生的演讲。1964年1月,恰好就在我为他安排演讲的那一周,他的《单向度的人》一书出版了。在课上,马尔库塞意味深长地谈到,在马克思的所有作品中,他最为欣赏的一部分就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面对未来社会的描述,在那个社会中,人作为人的意义和今日社会是截然不同的,简而言之,审美层面的生活将会脱颖而出。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与马尔库塞的交集发生在1968年秋天,那时我在耶鲁当教授。1968年春天,西方世界许多国家发生了从巴黎蔓延开来的学生运动。而当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了纪念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出版100周年召开过一次学术讨论会,受邀演讲嘉宾中有米哈依诺·马尔科维奇和马尔库塞。法国学生的造反活动刚好在会议期间进行,而造反活动的领导人丹尼尔·科恩-本迪(Daniel Cohn-Bendit)持有与马尔库塞的见解相联系的非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观点,并且他实际上在过去见过马尔库塞,这样马尔库塞的名字就和造反运动联系在一起了。回到耶鲁后,我们哲学系的一些人在当年夏天举办了一个关于革命的系列讲座。马尔库塞的演讲是排在最后的压轴戏。演讲结束后,他在当晚将要下榻的学校宾馆里,被充满仰慕之情的学生们围在中间。请注意,“仰慕”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很恰当的。比我年长的一位哲学系同事对当时的气氛颇不以为然,撺掇我进到马尔库塞正落座的屋子里去给他提几个严肃的问题。我硬着头皮答应了,但是当我正准备走近他的时候,听见有一位学生用幼稚和卑躬屈膝的方式问道:“马尔库塞教授,在革命中有上帝的位置吗?”听到这里,我觉得进入这个圈子是无可救药的。这也是我本人最后一次见到赫伯特·马尔库塞。但是此后十年多时间里,他依然健在,并且始终与1968年的造反运动联系,而这一运动在他1964年那本著作的悲观结论语境中似乎是不可能成功的。

  在关于美国哲学的讲座中,我提及这样一个事实:由于受当时美国反共产主义氛围的压抑和胁迫,在马尔库塞同时期发表的批判弗洛伊德的著作《爱欲与文明》中,尽管马克思的思想承担了重要的角色,但他对马克思的名字却只字未提。1968年,学者们对马克思思想的研究兴趣已体现在哲学、政治学、社会学等多方面。这种兴趣的产生不能被简单理解为反动派所秉持的“了解你的敌人”。在职业生涯的早期,我也成长于这次运动中。这种研究兴趣高涨现象的原因很多,既由于国际政治局势变化,苏联和中国崛起,并将马克思主义定位为官方思想;又由于西欧国家提高对于共产主义与工人阶级、马克思思想与学者的重要性的认知;还由于马克思早前鲜为人知的手稿译本的广泛流传,通过阅读手稿可以了解到不局限于《资本论》,而是更为人道的马克思思想。所以我之前说,马尔库塞本身对马克思的手稿具有浓厚兴趣,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马克思思想研究兴趣的高涨。但是,如果就此断言马尔库塞是这种发展形势的起源则有失公允,因为在《爱欲与文明》中他从未提及马克思的名字。

  钩沉

  在正式评价马尔库塞的思想对美国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之前,我想简要回顾一下马尔库塞的思想。我上学时,第一次阅读了他的著作《理性与革命:黑格尔与社会理论的兴起》。这本书写于他在德国时,被视作他对黑格尔存在论的延伸解读。我后来得知,他曾和胡塞尔、海德格尔共事过,并且他早期的哲学思想涉及了海德格尔的现象学。但《理性与革命:黑格尔与社会理论的兴起》一书中所秉持的是黑格尔的,而不是胡塞尔的现象学。我认为,马尔库塞在这本书中诠释了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利于促进革命的可能性,特别是注重内在革命本质的辩证法。尽管我认为马尔库塞在此书中一段关于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定义黑格尔为具有革命精神的思想者的论述。但是,马尔库塞思想从政治保守的黑格尔向革命思想先驱马克思转变的思想流向,从对现象学的解读中可见一斑。该书最后一章以施密特的一段引文结束,并提出当希特勒登上权力顶峰的时候,黑格尔,死了。这对于最近复兴的施密特研究来说是很有意思的。

  对于《爱欲与文明》,我仅强调这是一本抱有乐观想法,甚至是乌托邦式的著作。在书中,马尔库塞构建了一个没有压迫、没有阶级、没有性别限制,只有对人类生活各种赞同的未来社会。还有一本是我认为非常值得阅读的书籍,它比《单向度的人》出版得早——这就是《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一种批判的分析》。当时苏联马克思主义维护者批评这本书太消极,而西方自由民主支持者又认为这本书的批判精神不足。

  在《单向度的人》中,马尔库塞通过对消费资本主义的犀利批判和根本性反思使其声名远播。尤其在美国与越南战争时期,反战人士和反享乐主义者(即马尔库塞所说的“压抑去崇高化”)一致将马尔库塞尊为杰出的革命倡导者。这种革命不是表面的,而是具有武装形式和深远意义的社会变革。可以说马尔库塞的思想在一定领域具有原创性,因为从历史角度而言,他引入了许多在马克思生活时期所不存在的想法和现象。如对广告工业,这个在马克思时期不存在的、被统治阶级掌控并用于制造虚假需求的论述就是很好的例证。但是,毫无疑问,至少从马尔库塞对马克思的美学解读层面来看,马克思是马尔库塞思想的激发者。因此,对于美国马克思主义者和非马克思主义者但怀有进步思想的美国知识分子,赫伯特·马尔库塞的思想绝对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和70年代初期这些人的世界中居于核心地位。

  (作者系世界哲学大会原主席、美国普渡大学哲学系教授;译者单位: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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