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热血铸“铁鲨”
——王道桐与核潜艇
张文录
核潜艇——三个沉甸甸的字眼儿,写在共和国的史册上,也写进王道桐的人生奏鸣曲中。
2010年4月27日,老年的王道桐留影(杨连新 摄)。
1967年某日,当一轮血红的太阳跃出渤海时,王道桐的双脚踏上了地处东北的核潜艇建造厂,但他却固执地认为下错了车。放眼望去,两座荒山夹带一片海滩,没有厂房,没有道路,没有围墙,过膝的荒草与狂奔的野兔成为天地间的主宰。仅仅十几个小时,一千多里的路程,从繁华鼎沸的大连到偏僻凄凉的荒岛,王道桐的心态倾斜了。但当他得知所从事的工作是建造中国第一艘核潜艇时,他那一颗倾斜的心,陡然挺起了。初到的生活异常艰苦:住在低矮潮湿的临时工棚中,没有桌椅,就支在膝盖上或伏在包装箱上读书学习。深冬腊月还用冰冷的水洗漱。寂寞的独身生活环境反而成为他幽静的学习课堂。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造船厂一片荒芜。
伴随着工厂基建的隆隆炮声,王道桐如饥似渴地学习核潜艇专业知识和技能,他像蜜蜂一样从这张图纸飞向那张图纸。1968年,中国第一艘核潜艇开工了,王道桐任轮机车间武备工段工段长。然而,老天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艰苦的生活和繁重的工作像两记闷棍把这个铁汉击倒了。王道桐躺在病床上,心急如焚。当他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便大声地喊道:“谁?进来!”
来人是他手下的几名工人,显然,他们遇到了难题。
“糊涂!你们就不能把我抬去?”就这样,病中的王道桐躺在一块木板上,被人抬进了烟雾弥漫的船舱里。叮叮当当的锤声,哔哔剥剥的焊接声,伴随着王道桐响亮的指挥声组成一首震撼心扉的交响曲。
王道桐把一腔热血抛给了核潜艇,却把自己的家扔在脑后。妻子来信了,三个女儿连续生病,无助的妻子实在难以支撑。“道桐,你快点回来呀……”一声声撕肝裂肺的呼喊像刀尖一样刺在王道桐的心上。但懦夫与好汉的分水岭也许就在这里,王道桐把抵万金的家书揉成一团,狠狠心抛进波涛翻滚的大海。然后,阔步登上了正在试验中的核潜艇。两年后,王道桐擢升为交船队队长。
工作需要王道桐拓宽视野,他的专业知识从轮机扩展到电工、管系、船体、舾装,直到核潜艇的心脏反应堆。说起来有点寒酸,在王道桐的职工登记表上,“学历”一栏只填到小学便终止了。毅力坚强的王道桐被逼着走向一所规模更加宏伟的学校:他从参加工作起就一直坚持学习,车间、宿舍、办公室几乎都成了他的课堂;他向一切内行人请教,新毕业的大学生,挑大梁的工程师,有实践的老工人都是他求教的对象。他的专业知识像一节节铁轨似的稳固向前铺设。此时的王道桐既是生产指挥者又是技术上的攻关人。
导弹核潜艇发射筒的上盖在水下不能完全开启,好像一个人得了肩肘炎,抬不起胳膊。这显然是不能使用的,研究所和制造厂被困在“河岸”上。无奈之时,王道桐驾来一叶“轻舟”:加大间隙,给足滑油,问题迎刃而解。当乳白色的潜地导弹钻出海面呼啸着冲向蓝天的那一刻,他的眼眶里充盈着泪花。
反应堆驱动机构是核潜艇的关键设备。由于导向间隙过小,时而出现卡棒事故,这是核反应堆的重大险情。反应堆一旦出事故,后果不堪设想。为此,参试者人人捏着一把汗。王道桐带领有关技术人员赶到现场,仔细观察驱动机构坚硬的不锈钢铠甲,眼睛猛然亮了。就这么干!他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了破解难题的施工草图,核潜艇又闯过一道难关。
王道桐除了在潜射导弹发射装置、核反应堆这两个关键设备上付出了大量心血,还组织大家解决了鱼雷发射系统缓冲器不缓冲、核动力系统主泵密封面泄漏等大量技术难题。在建造核潜艇的阵地上,既有王道桐斩关夺隘的身影,也有他出生入死的场景。一次核潜艇出海,反应堆系统发生故障,道路只有两条,一是返航,一是进反应堆舱抢修。值班长请缨出战,王道桐拦住说:“不行,你是值班长,岗位上需要你,还是我去。”在监控电视屏幕上,王道桐认真观看了事故现场,然后换上一身白工作服,提起一套专用工具,径直奔向堆舱铅门。
门前负责防护的剂量监测员把他拉住:“队长,测一下再进吧。”“算了,越测越心慌。”
“不!这是制度。”
“我知道这是制度,等我干完了再测。”
铅门打开了,在场的人无不心里发紧:反应堆刚刚经过高功率运行,堆舱内还存在放射性物质,唉……不堪设想啊!一股热流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好像刚刚揭锅的蒸笼。王道桐向后闪了一下,一弓腰钻进堆舱深处。人们只听到叮叮当当的锤声,看不见他的身影。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所有人的眼睛几乎都盯着自己的肘腕。终于王道桐从60ºC高温的反应堆舱出来了。
“队长!”大家不约而同地拥到他跟前。王道桐浑身湿透了,汗水沿着脸颊像小河似的向下流淌。“快,快关铅门!向指挥舱报告,可以继续试验了。”
“等等,测完剂量再关吧。”剂量员提着仪表走过来,王道桐摆摆手:“测啥,赶快站位去,准备试验。”铅门“哐”的一声关上了。王道桐到底 “吃”了多少剂量,也被永远关进了反应堆舱中。
“战功”卓著的王道桐走上了副厂长岗位。但他依然不脱离工人本色,身上有汗水,手上有油污,衣服上有斑斑剥剥的锈迹。王道桐身为厂领导,却继续深入实际,不但解决了大量的具体问题,而且又组织了好几艘核潜艇的系泊试验和航海试验。得到工厂、海军、科研单位的一致好评。正当他干得最起劲儿的时候,一股文凭热吹到了厂里。
在一摞五颜六色的大学、中专毕业证书面前,王道桐只能沉重地摊开一双长满茧子的手,请求从副厂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人们猜想,他或许会拂去鱼杆上的灰尘到海边去安度晚年。然而,王道桐根本没有从船台上消失,他掷地有声的指挥依然响彻在核潜艇建造和试验现场。
王道桐在检查工作的留影(贺永强 提供)。
核潜艇深潜试验,王道桐以厂长助理的身份率队参加。行前,他只轻描淡写地告诉家人“出趟远门”。但老伴儿还是发现了异常:一向不问家事的他忽然婆婆妈妈起来。老伴儿追问再三,他佯装愤怒地吼道:“唠叨什么,我还能去死?”说到死字,王道桐的心咯噔一下,这次试验,非同往常,潜艇要潜到几百米的极限深度,危险是显而易见的,美国有一艘核潜艇就是在做深潜试验时,连人带艇沉没在大洋之底……
核潜艇在蓝色的大海中航行,浪花拍打着修长优美的船舷,航迹像一条宽阔的河流伸向遥远的海天。突然,站在指挥台上的王道桐竖起耳朵,凭借多年的交船经验和高度的责任心,发现某水舱的胶皮垫碎裂了,“哧哧”的漏气声正从那里传来,王道桐立即组织随艇人员抢修,及时排除了隐患。
核潜艇开始下潜,深度慢慢加大,艇体受到海水的强烈压迫,因应力释放发出可怕的巨响,听起来阴森可怖。“哐!哐!……”深度在继续增加,“某舱漏水了!”“某舱也漏水了!”水从舷外填料函闯入,初而滴,后而流。
深度还在增加,随着艇体弹性变形,某舱地板隆起一道弧峰,一根支撑角钢由直变弯,附近的工人、艇员似乎呼吸停止了,血液凝固了,这时的核潜艇在极限深度航行。
当深潜试验成功,核潜艇安全浮出海面,性格坚强的王道桐鼻子酸了,热泪潸然而下……
几十年过去了,王道桐以厂为家,以艇为家,在核潜艇这块土地上辛苦耕耘。人民没有忘记他,祖国没有忘记他。在他的胸前,佩带着三枚金灿灿的奖章: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一等功臣、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1988年度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科技管理专家。
1988年7月,王道桐获得深潜试验一等功奖状。
在取得这一切成绩之后,王道桐深情地说:“我一生也忘不了电影《甲午风云》,中国海岸线那么长,没有像样的舰艇怎么能行?能干核潜艇,是我的幸运,我愿为此奋斗一生。”也许,这,就是王道桐的人生支点吧。
2024年8月26日修改
参考文献:
[1] 张文录.王道桐和核潜艇[J]. 神剑, 1990.12(6):8-10.
(作者系原辽宁葫芦岛渤海造船厂军品处建造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