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十周年:回顾与反思
——访演化经济学家和经济思想史家贾根良教授[①]
将发表于《海派经济学》(季刊)第33辑(2011年第1期)
内容提要 由法国学生发起的“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是新世纪以来经济学界重大的历史事件,它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统治地位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提出了一整套的经济学教育与科研的改革纲领。但是,在反思“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十周年之际,我们可以发现,这个运动自身也存在着不足之处:它没有更多地考虑到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学发展上的特殊要求;也没有揭露美帝国主义战略家把经济学作为战略工具对中国等国家发起的“经济学战争”。虽然“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兴起标志着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统治地位已成强弩之末,但是,这种改革运动几乎没有对中国经济学界产生影响,中国经济学界不仅出现了严重的学术殖民地现象;而且美国战略家通过对中国发动的“经济学战争”,目前在中国已经在相当大程度上把西方主流经济学转变成了一种精神鸦片,使相当多的中国人甘愿被美帝国主义所掠夺而麻木不仁。中国经济学界需要拨乱反正,改革中国大学经济学教学课程体系,大力加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李斯特国民经济学和西方非正统经济学的教学。
关键词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 西方主流经济学 新自由主义经济学 经济学战争 中国经济学
采访人陆夏(以下简称陆):贾教授您好,您不仅是国内对西方演化经济学的最早研究者,而且,我知道,“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也是您一手介绍给国内学术界的。您不仅在“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研究上发表了大量论文,而且也主持完成了教育部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与此相关的两项课题的研究,出版了一本译著和两本研究专著。国际金融爆发后,西方主流经济学又遭到了猛烈的批判。今年(2010年)恰好是“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十周年,您能简单地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个运动的概况吗?
贾根良(以下简称贾):好的。“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是一种反对西方“主流”经济学在西方经济学界占统治地位的学术运动,英文原名为 post- autistic economics movement。在英文中,“autistic”是精神病学中的一个术语,其含义是“自封闭的”、“幻想的”或“虚构的”,由于“post-autistic”在中文中难以找到相对应的术语,因此,笔者2003年3月在把这个运动介绍到国内时,称之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这个运动发端于2000年6月的法国,当时一群学经济学的学生在因特网上发表了一封对他们教授的请愿书。请愿书认为,经济学教学是有缺陷的:数学本身已成为一种追求的目标;新古典经济学的支配地位是压倒性的和不公正的;教条的教学方式,不允许批判性的和反思性的思考。其结果是一种自我封闭(autistic)的科学。法国学生使用精神病学上autism这个术语对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的现状进行了描述:自我封闭,缺乏与其他学科的交流和社会交互作用,专注于数学幻想,由于有限的和专门化的词汇所导致的语言损伤,过度迷恋某种东西(假定和模型),这种智力缺陷已使它没有能力解决真实世界中许多重要的问题。请愿书呼吁多元化的方法,强调更多地关注具体的经济现实。
2000年7月底,法国的一些教授也发动了他们自己的请愿,明确地支持改革的要求,并做了进一步的分析。教授们的请愿书也呼吁进行公开的争论。在这种情况下,法国教育部部长杰克·兰(Jack Lang)宣布,他要非常严肃地对待这些不满,建立一个委员会对此进行调查。杰克·兰任命著名经济学家菲图思(Paul Fitoussi )担任调查委员会主席,责令他在一年内提交报告。
请愿书在法国掀起了一场争论,并引起了世界性的反响。2000年9月,《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的电子出版物在英国开始发行,它谈到了在法国发生的事件,鼓励人们了解并参与其中。这很快就在学生、助教和教授们之间传播开来。10月份,到第二期发行时,《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的订户已发展到36个国家。
从一开始,新古典主流经济学对“post- autistic经济学”运动采取了漠视的态度。然而,很快对新运动的批评之声就出现了。198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索罗10月份在Le Monde上发表了一篇长篇论文,他写到,post- autistic经济学对新古典的保留意见是可以理解的,但新古典主义的支持者完全意识到了这些缺点,正统和异端的目标最终都是一样的:致力于发展政治经济学中可以使用的可靠工具。然而,主流的这种主动却产生了适得其反的结果。有观察者认为,索罗的文章是帝国主义的和恩赐态度的,它是对学生们的请求冷嘲热讽的歪曲。
法国学生继续组织公众争论,在整个2000年至2001年学年中,法国的许多大学组织了这些问题的讨论。有关这个运动的文章继续在法国出版物上出现,2001年2月,法国杂志L’economie politique用一期的篇幅刊载了这方面的争论文章。在法国国家出版物上发表的文章和访谈中,法国许多著名经济学家站到了学生的一边,200多名法国经济学家签名支持学生们的请愿活动。
2000年11月,为了对经济学改革运动进行国际指导,http://www.paecon.net/网站创立,《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在这个网站上为公众讨论建立了一个持久的平台。《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是一个可以免费订阅的因特网杂志,并已改名为《post- autistic经济学评论》,到2003年上半年,订户已发展到一百二十多个国家。2000年12月,经济学改革运动法国学生领导人参加了在英国召开的“经济学的未来”国际会议,这激发了该项运动法国和世界其它地方之间的联系。大约在同时,美国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思飞抵法国会见了这个新运动的学生和学术界领导人。2001年1月,加尔布雷思在《后我向思考经济学通讯》第四期上反驳了索罗的看法,他指出,经济学的许多核心理论命题需要争论。
2001年7月, 剑桥大学的27名博士生发表了“开放经济学”的请愿书。2001年8月,在美国堪萨斯城密苏里大学,来自二十多个国家的75名学生、研究人员和教授对经济学状态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谈论,其结果是以类似的方式,发表了“堪萨斯城建议”,请求世界各地的经济学家们克服人类行为的僵化观念,在研究中认真考虑文化、历史和方法论问题,开展跨学科对话。2003年3月,哈佛大学七百多名本科生和毕业生按照类似于法国学生的思路,签署了一封对哈佛大学经济学系的请愿书,并发表了《哈佛大学人道的和负责的经济学学生组织宣言》。
陆:在当时,“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产生了广泛的国际影响,法国、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德国、瑞典、西班牙和比利时等国家的媒体都给予了大量报道。例如,英国《卫报》报道说,“……在法国,反对无节制的形式化经济学课程的后我向思考经济学运动已经爆发……这个运动很快扩散到西班牙,越过欧洲大陆,正进入英国”。美国的《外交政策杂志》指出,“……后我向思考经济学运动,一个反对传统经济学的学术运动,很快在发展中经济和发达经济中对这个沉闷科学不满的实践者中间赢得了支持”。但是,里查德·麦金太尔在美国《挑战》杂志2003年11-12月号发表的《法国经济学革命:法国经济学学生请愿领导人雷维奥德访谈录》中提到,组织这封公开信签名的某些人仍在经济学界,但大多数人却离开了。为什么是这样?2003年之后到现在,这个运动发展状况如何?
贾:雷维奥德指出,他们中的某些人转向了社会学。雷维奥德认为,在经济学系之外,有许多途径可以讨论和研究经济学。有更好的办法研究经济问题,并使他们为公众所了解。雷维奥德的这种看法反映出这样一个事实:在西方,政府、商务人员甚至学生(包括经济学院系的学生)越来越多地转向从经济学院系之外去寻找关于现实经济过程的答案。现在,那些在经济学院系之外受教育并从事经济研究的所谓“非经济学家”在经济政策、经济计划方面的影响甚至超过学院经济学家。即使是像保罗·克鲁格曼这样的西方主流经济学家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由于沉溺于数学形式主义,在严肃的经济分析基础上,撰写仔细构建、目标适合、面向广泛受众的论文的美国经济学家屈指可数,考虑到经济学的学科规模和这种论文对于公共辩论和政策的惊人影响,“这种低水平是荒唐可笑的。可大多数优秀的经济学家简单地放弃这种写作,将它们留给了那些恨经济学家的人。”[②]
更为严重的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美国、英国、法国等许多西方国家,都出现了经济学专业学生数量趋于下降的情况。英国皇家经济协会2000年发表的报告警告,申请经济学博士学位课程的学生的数量已经降到了“危险的低水平”。该国最著名的两家经济学研究机构——伦敦经济学院和牛津大学,在2000年没有招收到一名新的英国博士生。据统计,报名参加经济学高级考试的学生数量已经由1993—1994学年的32000人下降到2000—2001年的不足20000人[③]。此外,从1990/1991年度到1997/1998年度,美国获得经济学本科学位的学生从11298人下降到8596人,澳大利亚由1329人降为1062人,加拿大由1740人降为1170人。[④]与这种情况相对应的则是商业学校以及人文地理学、社会学等学科的学生增多,因为这些学科现在给人们提供了机会,使之能不受主流范式的限制来学习了解经济生活的各方面。阿兰·希普曼对这一危机状况进行了更为生动的描述:“试图在经济中生存的人们向新闻记者寻求信息,向金融评论家寻求建议,向商学院寻求教育。为他们的市场神话找不到市场的理论经济学家只得追求不断缩减的公共补贴,或是基于与他们在课堂上所讲内容不同的原理进行私人咨询和预测。……大部分书店已经清空了经济学书架,以便为不断膨胀的商学部分腾出空间。”[⑤]
我认为,经济学在西方国家之所以发生这种危机,原因就在于西方主流经济学通过各种制度安排从体制上统治了教学、科研和人才选拔,并且形成了一套维持和强化自身支配地位以及相关制度安排的人才培养和人才选拔机制。我们在《“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研究》一书中对西方主流经济学这种统治地位的原因进行了深入分析。由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统治地位根深蒂固,所以,不愿接受西方主流经济学教条主义的学科成员只能逃离经济学院系,这其中很多人只有到没有受到西方主流经济学控制的机构去学习、研究现实经济体系,并教授相关知识。由此导致的结果是:经济研究在体制上已经分裂为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是在经济学学科体制内居于支配地位并坚守主流教条、恪守数学形式化的学院经济学,一部分则是在学科体制外,由商学院、社会学系等其他院系或公共政策机构从事的更加以现实为导向、面向公众的经济学研究。
也正是因为西方主流经济学这种统治地位在西方所造成的锁定,所以我才认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在西方不大可能取得成功,因此,中国在西方主流经济学这种旧的经济学范式的发展上落后于美国并不是灾难,而是机遇。目前,“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仍在继续,2004年出版了由许多著名学者撰写的论文集《经济学出了什么错?》,自2008年3月的第45期开始,《post- autistic经济学评论》改名为《真实世界的经济学评论》,到2010年9月的第50期,订阅者增长为来自150个国家的11, 156名读者。从2008年3月开始设专栏对国际金融危机问题进行讨论;在2008年12月的第48期开始开设专栏讨论“国际金融体系的崩溃怎样影响经济学”。《真实世界的经济学评论》网刊的主编富布鲁克在2009年5月在网络上发起了一个题为“有毒的教科书”的Facebook,目的就是为了支持和协调世界各地的大学中抗议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学生活动。此外,你知道,英国女王在访问伦敦经济学院时提出了为什么经济学家没能预测到金融危机的问题,英国主流经济学家贝斯勒和罕尼诗教授在2009年7月给女王写信回答了她的问题。但以霍奇逊为首的、主要是英国的异端经济学家们在同年8月也给女王写信,批评贝斯勒等人忽视了经济学家教育中所存在的严重问题:许多前沿的经济学家已经把经济学变成了与现实世界相脱节的学科,西方主流经济学虚假的假设加强了对市场运行机制不加批判的观点,误导了人们的行为和政策制定。
陆:“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当时兴起的主要原因就是西方国家在经济学教育上存在的严重弊端,那么,这个运动的师生们对经济学教育与科研的改革提出了哪些建议呢?
贾:他们提出了一整套的改革纲领。最突出的并且在相当程度上已经成为共识的主要是以下四条纲领性的建议。
第一,经济学的教学和科研要以问题为中心,而不是以工具为中心、以教条为中心。
西方主流经济学在西方国家控制的教学科研是以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理论工具和数学工具为中心的,即根据工具选择所要考虑的经济现实类型,其结果是大量的经济现实被从教学科研中排除掉了,甚至是数学工具的教学和运用也与现实问题毫不相关,他们教授和分析的对象是一个虚构的世界。这实际是主流经济学教条主义的体现,是以教条为中心的。针对这种现状,法国经济学学生在引发改革运动的请愿书中大声疾呼:要摆脱虚构的世界,反对滥用数学。在后续讨论中,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主张要彻底颠倒这种工具和经济现实之间的关系,以问题为中心,即不顾教条的束缚,根据所需分析的经济现实问题来选择或发展工具,工具运用本身不是目的,与分析的问题相关的工具才有存在价值。这种问题中心论,就是要求经济学的教育与科研要以当前重大的、紧要的经济问题(如收入分配、贫困、失业、社会排斥、生态危机、能源危机、国际金融体系等)为导向,以现实相关性为中心,使理论实质重于技巧、内容重于形式,真实压倒虚构,从而恢复和加强经济学的经验基础,将经济学带回现实。
第二,在经济学内部鼓励多元主义智力格局的形成,倡导批判性思维,实现各种范式、方法在平等基础上的竞争,反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垄断地位。
虽然格瑞恩等经济学家认为新古典经济学(也就是西方主流经济学)是与现实无关的,提出了是否应当保留新古典经济学的疑问。但改革运动的主流意见认为,分析、理解充满复杂性、不确定性的世界需要多元化的方法。从认识论的角度看,知识是可错的和不完备的,经济学的各种流派(包括新古典经济学)都不可能对现实问题提供完备的和最终的答案,但这些流派为认识经济现实提供了不同的窗口,从各个不同侧面提供了关于经济现象的知识,它们都是理解现实的可供选择的手段。所以,不应该简单地取消新古典经济学,更不应该以一种新的教条取代旧的主流教条,而应该在经济学中鼓励形成一种多元主义的格局,使多元主义成为经济学家基础文化的一部分,从而实现各种范式、方法在平等基础上的竞争。
多元主义要求经济学学科的竞争性和开放性,经济学成为一种“开放的经济学”,任何经济学流派的研究纲领和方法只要有助于促进对经济现实的真正理解,在教学中就应该被讲授,在科研中就应该被实践和鼓励。这一开放性还应延伸到经济学学科之外,经济学家也应该关注其他学科尤其是其他社会科学学科的发展,进行跨学科的对话,而不是像新古典经济学那样只是机械地模仿经典物理学和数学。
多元主义同样要求培育争论和批判性思维,无论是主流还是异端的理论和方法都不能被看作是理所当然的正确,都应该在同等程度上接受批判性的争论,从而明确其优势和劣势。
第三,经济学应该树立新的科学观,反对科学主义,反对把数学形式主义当作科学的象征。
受到经典物理学和实证主义科学哲学的影响,主流经济学把客观性——获得意见一致的能力作为科学的象征,将数学形式化看作经济学科学地位的标志。结果,在追求一致性的自封闭思维的动力下,竞争性观点被排除,多元主义受到压制。而数学形式化方法成为唯一的科学的、具有合法性的方法,自身成为经济学实践的目的而非手段,导致了“为了形式化而形式化”。
在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看来,主流经济学的上述主张和实践与其说是科学的,不如说是科学主义的。这种科学观是根本错误的,必须被新的科学观所取代。首先,一个学科的科学地位并不取决于学科内部意见的一致性。富布鲁克指出,真正的科学是多元主义的,物理学中的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两种研究物理实在的思想途径以彼此的不一致而著称,但物理学家并没有排斥其中任何一个,而认为它们是互补的。[⑥]吉勒斯·拉沃德也指出,科学的适当条件就在于以事而定,知识的可错性以及结论的不确定性和暂时性。因此,争论的持久性而非意见的一致性是科学的固有特征,而且这种持久性还是科学的动力。[⑦]其次,真正的科学方法应该首先保持模型与现实之间恰当的抽象关系,而与使用数学没有必然关系。只有摆脱科学主义立场,树立新的科学观,采取真正科学的态度,将经济学的科学地位、研究方法和研究程序与观点的一致性脱钩,与数学形式化脱钩,才能为经济学重新定向于探索现实问题开辟道路,才能为形成多元主义的智力格局开辟道路,才能为数学形式化方法之外的多种研究方法开辟道路。
第四,建立内容更加广泛的经济学。改革运动指出,西方主流经济学是一种内容狭窄的经济学,它把经济学定义为理性选择的科学,将行为者定义为理性最大化的自利个人,排他性地使用数学形式化方法……。而不符合主流经济学定义或标准的工作都被视为不合格的经济学,甚至根本就不被承认是经济学。为此,必须建立一种内容更加广泛的经济学,这种经济学应该重新被定义为研究现实经济体系运行的学科。新经济学应该容纳更宽泛的人类行为定义、历史视角、新型的知识理论、多元的方法;要正视经济学所具有的价值和意识形态取向。在研究范围上,新经济学还要将主流经济学漠视的生态环境、文化体系、伦理价值、阶级矛盾、破坏力量等等方面纳入经济学的研究视野。
陆:那么,“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在经济学教育改革上的具体建议是什么呢?
贾:为了使上述纲领性的改革意见落到实处,改革运动还或浅或深地提出了一些更为具体的举措,特别是对于改革运动的中心议题——经济学教育改革,他们提出要以课程改革和教学法为中心进行改革,在这些改革举措上,改革运动较多地也存在着共识。
第一,在教学中保证智力渠道的多元化。采用多元化的教材,培植多元化的师资,将各种理论一起讲授,并表明它只是若干种方法中的一种。他们呼吁,除了正统的(新古典)理论外,大学还应该讲授替代性的经济理论,如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凯恩斯经济学、制度和演化经济学等。
第二,在争论中讲授经济学。多元化教学并不是简单地将不同的理论和方法罗列在一起,而是要赋予每种理论平等的竞争机会,围绕着重要的经济问题,对各种经济理论(甚至是相互冲突的理论)展开争论,显示它们彼此冲突的观点,在比较中实现对理论批判性的学习、理解和选择。为达此目的,教学中应该尽可能使用原始文献,如使用斯密、马克思、瓦尔拉、凯恩斯和熊彼特的原著作为教材。这种教学方式颠覆了新古典的科学观,根本上不同于教授一种一致赞同的思想的传统教学方式,这也意味着要改变学生在学习时非此即彼的二元认知模式(不是真理,即是谬误),使他们认识到科学存在着持久的争论,科学知识是可错的,科学结论具有暂时性,即使搜集再多的经验数据,进行再多的数量分析也依然如此。
第三,争论式教学需要充分了解理论本身之外的知识,这些知识包括争论的情境、经验数据的作用和地位以及经济政策的结果,还包括这些理论、理论中所包含的关键概念的产生、演变的社会历史及理论历史情境。特别是理论课程的争论式教学应该采用历史的方法,遵循理论发展的历史路线并分析其成败的原因,考虑到这一点,微观和宏观课程应被合并。
第四,明确经济学教学是在教授经济学而非数学,废除对学生的数学形式主义淘汰标准,在经济理论教学中也要尽可能少地使用数学(或者根本不使用),因为过多使用数学往往使学生空耗精力,难以了解基本假设的作用,甚至削弱了学生的阅读和写作能力。
第五,尽可能减少预设好“正确”答案的练习,例如多项选择和简答题,运用论文写作、课堂讨论等开放式解决问题的练习及考核形式来配合争论式的教学。
第六,改革新古典经济学的课程体系,以问题为中心、以争论为中心重新设置课程体系。改革运动的参与者普遍认为,在经济理论课程之外,科学哲学(或方法论)、思想史(包括经济思想史和相关学科的思想史)、社会经济史、数学和数量分析课程应作为经济学的核心课程。霍奇逊就认为,哲学、经济思想史和数学应该构成核心课程。与新古典的课程设置相比,这意味着降低数学课程和工具教学的地位,加奎·萨皮尔就指出:“我仍然相信,如果我们能够把数学课程的时间砍掉一半,将之用于方法论和认识论,那么每个人都将从中获益。”[⑧]此外,改革运动还强调了开设跨学科课程。而且,所有设置的课程必须相互结合为一个协作整体。比如说,数量分析课程不应该只强调自身的技巧,而要与上述多元化了的经济学理论课程保持密切联系,并要服务于理论课程中所讨论的问题。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还提出了一些其它的改革建议。从这些建议中不难看出,这个运动实际上要求建立一种以理解和处理当前的重大经济现实为导向的、充满批判和反思精神的、多元主义的、开放性的、竞争性的经济学,也可以归结为是要建立一种能够不断创新的经济学,改革终究是为了创新和发展。这些改革主张已经得到了广泛的支持,如2001年法国教育部基于对法国经济学教育状况的调查做出的“菲图思报告”就呼吁进行包括以问题为中心、真正的争论、开设跨学科课程等内容的教育改革。
陆:“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这些反教条主义的改革建议或实践对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无疑具有重大的借鉴意义。
贾:是的。“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爆发标志着西方主流经济学陷入了严重的危机,它向我们昭示,中国经济学发展需要走出一条与西方国家不同的道路。在2003年,《南开经济研究》第2期以《专论》的形式发表了我撰写的国内第一篇对这个运动进行评论的论文《中国经济学的西方主流化遭遇重大质疑》,在这篇文章中,笔者对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提出了六点建议:第一,保护、鼓励和促成经济学教学和学术研究的多元化国内格局。第二,注意引进西方异端经济学,关注欧洲各国在经济学研究上所取得的成就。第三,理论经济学的发展要特别注重对经济学的科学哲学和文化基础展开研究和讨论。第四,反对过分注重数学,重新评估数学在经济学中发挥的作用。第五,不迷信“诺贝尔经济学奖”,中国经济学的发展也不以获取 “诺奖”为目标。第六,探索中国经济学发展的新道路。经济学教育和发展也有一个后来居上的问题,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着许多前所未有的新挑战,它为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会,中国经济学界应有勇气抛弃经济学中的陈腐教条,探索我国经济学发展的新路子。
陆:现在看来,您的这些建议仍是非常正确的。那么,您能否谈谈您的这些建议产生的影响吗?
贾:实际上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在这个方面的一个例子就是,2005年9月,也就是在我发表了对这个运动进行评论并被大量转载的论文两年半后,当我给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近100人的研究生讲授《当代西方经济学流派》课程时,询问同学们是否有人听说过这个学术运动,没有一个同学回答“听说过”。最近几年,我感觉到在课堂上介绍这个在国外发生的事件越来越不合时宜了。而且,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在最近两三年,“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网站在我国被屏蔽了,再也无法登陆这个网站。我对中国经济学界很失望,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个问题。我认为,了解并对这个学术运动做出基本判断对经济学学生学习经济学是一项基本的工作。这个运动对经济学的基础特别是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发展提出了许多问题,包括哲学基础、经济理论的假定、数学的作用、跨学科研究、经济学研究体制等。但是,在大学中没有人介绍“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经济学的学生们仍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盲目崇拜,这使我感到非常悲哀和惋惜。
陆:我知道您一直在对西方异端经济学进行研究,您今年出版了国内第一部对西方异端经济学进行研究的专著。在西方国家,异端经济学一直处于学术底层,生存困难,现在仍然是这样吗?
贾:西方异端经济学家在西方国家长期受到排挤,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美欧国家曾面临生存危机,但在最近十几年,情况已经有了很大变化,西方异端经济学呈现出蓬勃发展的趋势,以至于一些西方经济学家认为,经济学多元主义的时代已经来临。著名经济学家霍奇逊在2007年甚至撰文指出,作为“异端”的以制度和演化研究为主题的演化经济学目前实际上已经成为主流经济学。但我认为,这些西方经济学家甚至包括霍奇逊都有些过于乐观了,因为只有当西方主流经济学放弃演绎主义,放弃数学形式主义作为科学的惟一标志,真正的多元主义才有可能出现。目前的西方主流经济学虽然发生了一些重大变化,但它却无法从根本上克服其基本的缺陷。因此,我并不同意西方经济学界的经济学多元主义时代已经到来的看法。
陆:您在中国宣传“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提倡经济学发展的多元主义并从事西方异端经济学的研究,是否也有过西方异端经济学家的遭遇?
贾:是的。我感到我在大学里好像是不受欢迎的人,学术研究也没有继承者。我指导的研究生撰写的毕业论文即使写的再好,也不会得到好评,曾经出现过研究生撰写西方异端经济学的论文在答辩时,如果不是我和同事的庇护,论文就很可能通不过的情况。最近两年,我自己提倡保护主义、反对引进外资以及经济思想史研究的论文在发表时也颇费周章,例如,我今年被《新华文摘》转载的《“新经济思想史”刍议》曾被某“著名”杂志匿名审稿人斥之为“冲昏了头脑”,该杂志据此对我的申辩置之不理,最后不得不发表在《社会科学战线》上。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想象到,对年轻人来说,如果不按照西方主流经济学研究范式进行研究,在中国经济学界根本就是无前途的。在中国大学里,不仅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或者说政治经济学教学和研究的队伍一直在萎缩,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学科也后继乏人,而从事非马克思主义的西方异端经济学研究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陆: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您认为这种状况对中国产生了哪些恶劣的影响?
贾: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中国经济学界出现了严重的学术殖民地现象,惟美国经济学马首是瞻。早在2006年的一篇论文中,我们就指出了中国出现了带有殖民地色彩的“依附经济学”的特征[⑨],但那篇论文并没有提到目前日益被强化的殖民地经济学特征之一:把在美国等发达国家的数学形式主义的经济学期刊上发表论文作为学术水平最高的评价标准,并以西方这种误入歧途的经济学数学化的学术规范作为国内大学在职称评定、学术奖励、期刊论文评审和学科评审的标准,而经济学研究的思想性和对中国所面临重大挑战的回答则被排挤到了边缘,我把这种现象称作“模型误国”。直到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这种惟美国经济学马首是瞻的潮流才开始被一些人所怀疑。其次,由于政治经济学、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学科在中国大学中日益被边缘化,美帝国主义战略家已经成功地在中国把西方主流经济学转变成了一种精神鸦片,对中国经济学学生和教师进行洗脑,使相当多的经济学学生和经济学家对美帝国主义通过各种经济手段掠夺中国而麻木不仁,以至于在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中国的一些经济学家甚至喊出了“救美国就是救中国”的荒谬口号,误导我国经济政策的制定,不仅帮助美国安然度过了严重的危机,而且把美国经济危机的大部分恶果由中国承担起来了。
陆:第二点我似乎不大明白。
贾:例如,目前美国“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对中国美元外汇储备的掠夺和导致中国通货膨胀就是最明显的表现。但这些美元外汇储备是怎样形成的呢?它是在西方主流经济学指导下形成的。众所周知,中国外汇储备的安全面临着严重威胁。余永定先生指出,美元贬值、美国的通货膨胀和美国财政状况的急剧恶化正在严重地侵蚀着中国外汇储备的价值。余永定指出,自2002 年4 月开始到2009 年年底,美元已经贬值41%,这实际上等于美元贬值这一项就使中国的美元储备损失了41%。余永定认为,事到如今,除了向美国“晓以大义”,中国手中并没有什么牌可打。他还认为,更加令人扼腕的是,即便我们自知已经陷入陷阱,但却无法自拔。[⑩]显而易见,由于美国滥发美元和迫使人民币升值,中国外汇储备的大幅度缩水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向美国“晓以大义”是根本没有用处的。但中国果真是手中没有什么牌可打吗?笔者认为,我国实际上有一张大牌可打,这就是用美元外汇储备回购在华的外资企业。而要打这张大牌就需要先弄明白为什么“我们自知已经陷入陷阱,但在陷阱里却越陷越深”的原因。
据报道,截至到2010年3月末,我国外汇储备余额约为2.4万亿美元;另据报道,截至到同一时点,我国实际使用外资超过1万亿美元,中国连续17年位居发展中国家之首。在全球跨国直接投资下降近40%的情况下,2009年中国吸收外资仍保持在900亿美元的高位,仅下降2.6%,居全球第二。[11]我们知道,由于引进的外资不能直接在国内使用,所以必须在中国人民银行兑换成人民币,因此中国人民银行收到的1万亿美元就直接变成了中国的外汇储备。这也就是说,在不考虑游资等短期资本进入中国的情况下,即使就引进的外国直接投资而言,这1万亿美元就占到了中国外汇储备的42%。另外,据2010年 3月14日温总理在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闭幕后接见中外记者时引用的数据,外商投资企业出口占中国出口总构成的60%,这也就是说,外商投资企业出口对于中国在美元陷阱里越陷越深的“贡献率”达到34%。两项加总计算,引进的外资和外商投资企业出口的“创汇”到2010年3月底就达到1.6万亿美元,占中国外汇储备的三分之二。毫无疑问,引进外资和外商投资企业出口是中国在美元陷阱里越陷越深的罪魁祸首!
因此,我们就看到了世界经济发展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观”:一方面,我国大量引进外资,这些外资在变成美元储备后就不断贬值,在理论上说,这些美元外汇储备在未来将变得一文不值,而外资企业却在中国每年赚取高达25%的利润。不仅如此,美国跨国公司收购中国企业的资金也来自中国人民自己的血汗钱:美国不允许中国出口廉价商品辛苦挣来的美元购买美国高科技产品,更不允许收购美国企业,因此中国大量的外汇储备不得不被迫购买美国国债。然后,美国把通过发行给中国的美国国债筹集到的资金低息贷给跨国公司,而跨国公司再转手使用这些资金大肆收购中国企业并进而控制中国产业特别是高端产业,这无异于中国人通过美国财政部把自己的血汗钱无偿地交给美国跨国公司,从而使用自己的血汗钱达到自虐性的“自我剥夺”的目的。此外,引进外资也是推动人民币升值的重要因素之一,引进外资越多,人民币升值的压力也就越大,破产倒闭的本土出口企业也就越来越多,这实际上就等同于通过引进外国直接投资来摧垮自己的民族企业。
引进外资和出口导向型的“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也是导致我国发生通货膨胀的重要根源,由于引进的美元外资必须在中国人民银行兑换成人民币,这导致了货币的增发;出口企业赚取的美元也必须兑换成人民币,这同样导致了货币的增发。由于大量商品通过出口换取美元纸片的形式被输送了国外,引进的外资和出口积累的美元储备在国内无法使用,也没有增加国内商品供应,但人民币却大量地被增发,焉有不通货膨胀之理?这种通货膨胀的类型在经济学教科书上是找不到的,我把它定义为“财富输出型通货膨胀”。
陆:但我国目前的这种经济困境与西方主流经济学有什么关系呢?
贾:就以我国目前出口导向型的“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来说吧,它就是在西方主流经济学指导下形成的。我在今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指出,国际金融和经济危机的爆发充分暴露出了我国以国际经济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为基础的出口导向型经济所存在的致命弊端:由于模块化生产和美元霸权的支配性影响,国际大循环发展战略不仅使我国在国际分工中被锁定于了“担水劈柴”的依附地位,而且也使我国受到了美元霸权的残酷掠夺,这是我国经济虽然高速增长,但已经无法再像战后日本和韩国那样使全体国民福利得到普遍提高的基本原因。与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的初衷相反,“大进大出”不仅没有解决沿海与内地的矛盾,反而导致了资金、资源和劳动力被虹吸到沿海的出口导向型部门,造就了畸形的外向与内需相分割的“二元经济”,成为内需长期无法启动并引发严重经济泡沫的主要原因。这种战略不仅没有沟通农业与重工业之间的循环关系,反而却造成了重工业的低端产品产能过剩和高端技术仍被跨国公司所垄断的局面,并成为高等教育没有出路、城市化发展严重滞后、“三农问题”成为死结和就业问题日益严重的重要根源。在已经发表的其他论文中,我也已经指出,以自由贸易、加入全球产业价值链和引进外国直接投资为核心的出口导向型经济是美元霸权蓄意剥夺我国经济的战略安排。令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的提出者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战略无意间竟然与美元霸权的战略意图相吻合,美好的初衷竟然使该战略成为一条中国通向贫困和依附型经济的道路,这岂不令人悲叹![12]
陆:为什么出口导向型经济是美元霸权蓄意剥夺我国经济的战略安排呢?
贾:这要从布雷頓森林体系的崩溃谈起。你知道,布雷頓森林体系在1971年的崩溃并没有改变美元作为国际贸易和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而美国却可以不受限制地印刷美元,因此,美国政府就蓄意地以国际收支赤字作为剥削其他国家特别是出口导向型经济的工具。美国政府之所以能够这样做,原因就在于国际贸易的增长需要美元作为国际结算的工具,这只有在美国连年保持贸易逆差的情况下,才能把大量美元注入到世界经济体系中;而美国如果出现贸易盈余,这将回笼美元并导致国际贸易的萎缩,因此,美国政府发现,只有在保持其贸易逆差不断扩大的条件下,美国才能够通过没有成本地印刷美元无偿地占有世界上其他国家生产的产品。为了使这种剥削和掠夺其他国家的可能性成为现实,美国政府不仅要大力地推动自由贸易和金融自由化,而且还蓄意地诋毁内向型经济,把出口导向型经济推荐为经济发展唯一正确的道路,因为按照美元霸权的逻辑,只有在其他国家通过出口导向型经济对美国贸易存在着持续贸易顺差的情况下,美国才能通过印刷美元纸币,不劳而获地坐享别国的劳动成果。
陆:据我所知,“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的战略构想及其理论去年被推荐为了2009年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奖的候选理论。
贾:是的。这说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影响是多么的根深蒂固!特别是党中央做出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战略部署已有两年了,但很少有人认识到“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是传统经济发展方式的思想基础,所以我就写了这篇论文,而在正式发表上同样遭遇到了困难,但程恩富主编却欣然同意发表在《马克思主义研究》上。
陆:您前面提到了经济学被美国作为国家战略工具所操纵的问题。过去我们很少认识到一种经济学思潮流行起来,在其背后的经济利益特别是国家利益的问题。
贾:确实是这样。现在,绝大多数人仍把这种考虑看作是“阴谋论”而嗤之以鼻。但我感觉到,美帝国主义早就制定了一种把中国变成新型殖民地的战略,并通过经济学特别是新自由主义对中国发动了隐形的“经济学战争”。在美国通过经济学毒害中国人的问题上,我相信,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醒悟过来,我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就经历了这种过程。例如,美国高盛公司的高级顾问雷默在2004年提出“北京共识”时,中国知识界对这种提法一片欢腾,我当时对“北京共识”的提法也是欣赏的。但我在2006年1月发表《中国经济学革命论》后,通过对实际问题的研究,发现中国面临着严重困境。“北京共识”提出之时,正是中国各种尖锐矛盾开始爆发之时,因此,在2006年春夏之交,我忽然意识到,所谓“北京共识”极可能是外国人忽悠中国,使我们忘乎所以,从而对严重困难的根源视而不见,并继续使中国人把新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变种错当为“北京共识”坚定地推行下去。例如,在“北京共识”提出后一直到现在,在中国特别是在中国的知识界弥漫着一种虚妄的“中国已经崛起”、“中国正在崛起”或者“中国将要崛起”的极度乐观情绪。但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中国崛起”这回事,中国正处于经济社会动荡的前夜,中国老百姓就要受苦了。按照我对经济思想史和发达国家经济崛起历史的研究,中国目前的发展模式是与发达国家崛起的历史经验背道而驰的,如果不改变这种模式,中国将来不仅不可能崛起,反而将会进一步滑落为发达国家的经济殖民地。我把这种猜测和警告在2006年秋天写进了某杂志对我的访谈中,但该杂志不同意我的一些观点,没有发表这个访谈。这个访谈就一直放在抽屉里,直到2008年,才由《演化与创新经济学评论》创刊号登载出来。
陆:按照你的这种说法,美帝国主义对中国发动了一场“经济学的战争”,其目的就是通过新自由主义和西方主流经济学对中国人洗脑?
贾:是的。你知道,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曾有句名言,“如果你控制了石油,你就控制了所有的国家;如果你控制了粮食,你就控制了所有的人。”但亨利·基辛格还有一句潜台词没有说出来,“如果你控制了对方的思想,你才能够或者轻而易举地控制石油和粮食。”畅销书《金融帝国》的作者赫德森指出,美国金融和垄断利益集团通过给大学和研究机构捐助,将理论的传播过程完全变成了洗脑的过程,正是这样的洗脑工程将很多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推向了崩溃和瓦解,其中最成功之作就是通过控制苏联决策者的头脑,兵不血刃第瓦解了前苏联。
陆:您能否再列举一些值得中国警觉的例子吗?
贾:例如,目前我国得到国外各种基金特别是美国资金支持的研究机构需要保持警觉。又如,美国在19世纪末的经济崛起是通过内向型经济和保护主义实现的,但在20世纪70年代新自由主义兴起的时候,美国却肆意诋毁保护主义和拉丁美洲的内向型经济,当时绝大数学者注意不到这种经济思潮巨大变化的背后力量和国家利益的考虑,因此,越来越多的人从“超然公正”的经济学加入了对保护主义和内向型经济的鞭挞,以至于在今天,内向型经济和保护主义完全变成了贬义词。此外,剑桥大学发展经济学家张夏准把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WTO)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称为“邪恶的三位一体”,在发展中国家制造了许多灾难,[13]但我们对这些机构却从不设防,没有认识到这些机构是美国所操纵的工具。新自由主义借助于西方主流经济学在中国的迅速传播,对中国学者、学生和政府官员的洗脑是相当成功的,以至于中国的“精英阶层”提出了所谓“救美国就是救中国”、“在中国的外资企业都是中国企业”等著名的荒谬言论。笔者观察到,我国某些著名研究机构近年来所做的研究报告,其政策建议正中发达国家的下怀,却严重地损害了中国的国家利益,我相信这并不是他们的目的,甚至他们还自认为他们的研究是为了中国的国家利益;他们并没有得到发达国家利益集团的资金支持,他们的研究只是真诚地相信新自由主义或西方主流经济学的逻辑,但这正是他们的可悲之处,也是中国经济学界的耻辱!
陆:在您认识到这个问题上,您是否受到了“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影响?
贾:没有。这正是我要谈的问题。在反思“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十周年之际,我们可以发现,这个运动自身也存在着不足之处:“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学生们和学者们只是集中在经济学的科学基础方面,他们基本上不关心经济学背后的经济利益问题,特别是这个运动发生在发达国家,很自然地,它并没有更多地考虑到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学发展上的特殊要求;也没有考虑到美帝国主义战略家把经济学作为战略工具对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中国发起的“经济学战争”问题。我认识到这个问题主要是通过对中国现实问题的思考产生的,当然也受到了在经济思想史中由源远流长的以重商主义、美国学派和李斯特经济学等为代表的民族主义经济学的影响,这是一种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和西方主流经济学之外所存在的“第三种经济学”。这种经济学例如美国学派和李斯特经济学在当时就反对代表发达国家经济利益的以斯密和李嘉图为代表的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或自由主义经济学,在今天如果我们要继承和发展这种经济学,很自然地也就要反对今天的西方主流经济学或新自由主义经济学。
陆:您能简单地概括一下这种经济学对今天的我国提出了哪些警示吗?
贾:在19世纪,当美国处于落后地位时,美国人一眼就看穿了英国人推销自由贸易的伎俩。当时在受到美国学派经济学影响的美国政治家中流传着这样一句格言,“按照英国人过去所做的去做,而不要按照英国人所说的去做”。在今天,对于中国来说,“按照富国过去所做的那样去做,而不是按富国现在所说的那样去做”仍是一句至理名言。
陆:针对上面您提到的中国经济学发展中存在的严重问题,您认为中国经济学界应该怎么办?
贾:我近年来一直认为,中国经济学界需要拨乱反正,纠正对经济学自由放任的错误政策,改革中国大学经济学教学课程体系,压缩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教学,除了大力加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教学外,还应该增加西方异端(非正统)经济学的教学。目前一些财经类院系和管理学院系已经很长时间不再开设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了,因此,我要特别强调的是,中国大学所有的财经类院系和管理学院系不仅要开设李斯特国民经济学、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课程,而且还要把这些课程作为必修课来开设,中国大学的其他专业也要把这些课程作为选修课推荐给学生。只有了解历史、掌握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精髓并深刻领悟李斯特国民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我们才能粉碎美帝国主义战略家把经济学作为政治工具支配中国人的思想并由此对中国实行新型殖民统治的阴谋。
陆:贾教授,今天对您的采访时间已经很长了。您能否给我和读者推荐几本与此相关的著作。
贾:我把这些著作随后作为这个采访的参考文献提供给你,可以吗?
陆:可以。非常感谢您能接受我的采访。
贾:不客气。下次再见。
陆:下次再见。
参考文献
[1]爱德华·富布鲁克.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最初600天[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2]贾根良等.“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研究[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3]贾根良等.西方异端经济学主要流派研究[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4]列宁. 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M].人民出版社,2001.
[5]李斯特.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6]迈克尔•赫德森.保护主义——美国经济崛起的秘诀(1815-1914)[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7]赖纳特、贾根良.穷国的国富论——演化发展经济学论文选(上下卷)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8]赖纳特.富国为什么富,穷国为什么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①]贾根良(1962-),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经济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中国经济发展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演化经济学年会两主席之一。
[②] Paul Krugman, “Two Cheers for Formalism”,The Economics Journal,1998(451).
[④] John J. Siegfried and David K. Round, “International Trends in Economics Degrees during the 1990s”, Journal of Economic Education, 2001(3).
[⑤] 爱德华·富布鲁克主编:《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最初600天》,贾根良、刘辉锋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85页。
[⑥]爱德华·富布鲁克主编:《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最初600天》,贾根良、刘辉锋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19-126页。
[⑦]爱德华·富布鲁克主编:《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最初600天》,贾根良、刘辉锋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63-70页。
[⑧] (英)爱德华·富布鲁克主编:《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最初600天》,贾根良、刘辉锋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11月版,第62页。
[⑨]贾根良、黄阳华:《德国历史学派再认识与中国经济学的自主创新》,南开学报,2006年第4期。全文转载于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理论经济学》卷2006年第11期。
[⑩]余永定:《中国深陷美元陷阱》,第一财经日报,2010年5月31日。
[11]王仁贵:《中央调整引资政策,外资“超国民待遇”时代谢幕》,《瞭望》新闻周刊,2010年4月23日。
[12]贾根良:《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的致命弊端》,《中国社会科学》(内部文稿)2010年第4期;正式发表于《马克思主义研究》2010年第6期。
[13]张夏准:《富国的伪善:自由贸易的迷思与资本主义的秘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3页。
贾根良:哈佛大学经济学教育改革活动---哈佛大学经济学罢课已非第一次
笔者按:哈佛大学经济学的罢课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八年前也就是2003年3月,哈佛大学学生就罢了经济学10号课程的课,七百多名本科生和毕业生按照类似于法国学生的思路,签署了一封对哈佛大学经济学系的请愿书,并发表了《哈佛大学人道的和负责的经济学学生组织宣言》。
哈佛大学经济学教育改革活动
贾根良编译
2003年3月,笔者在《南开经济研究》第二期上发表了该刊《专论》 :《中国经济学的西方主流化遭遇重大质疑》,其目的就是让更多的经济学教师和学生了解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情况,促进我国经济学教育和经济学改革在新的起点上获得健康的发展。目前,这个运动又有了新的发展,现将《后我向思考思考经济学评论》第19期(2003年4月)的资料编译如下,仅供大家参考。笔者认为,哈佛学生的改革战略是适当的,先从经济学导论入手进行改革不仅具有提纲挈领的作用,而且所遇到的阻力也最小,一旦具有怀疑和批判精神的思想进入经济学课程,缺口就被打开了,主流经济学的统治地位将逐渐地被瓦解。
一、经济学改革运动到达哈佛
2000年6月在法国开始的反对经济学中的不现实和教条主义的学生造反已扩散到英国剑桥,在世界上回荡,现在又在哈佛爆发。在最近的几周内,七百多名哈佛学生和毕业生已签署了一封对哈佛大学经济学系的请愿书,要求它批准由斯蒂芬·马格林教授所提供的一个新的经济学导论课程,这种课程将涵盖“更宽广的视野范围”,“对经济学假定进行审查”,“鞭策学生进行批判性的思考。”
2003年3月4日,马格林教授对《纽约时报》说,“目的并不是用一套偏见替代另一套。它所要提供的是更平衡的方法(approach)。” 3月9日,《波士顿环球报(The Boston Globe)》报道说,马格林教授的课程将“鼓励对主流经济学的假定进行批判”,马格林教授和目前在安赫斯特任教的塞缪尔·鲍尔斯几乎在三十年前就在哈佛首先提出了类似的课程。鲍尔斯对《波士顿环球报》说,学生们将“从了解下述事实而获益:像大多数科学一样,经济学不是一种已成定论的学说,而是一系列活生生的和充满争论的假说。”
哈佛大学经济学改革运动的学生领导人之一丹尼尔·迪麦吉奥说,现存的导论课程如果不是完全意识形态的,也是具有相当大程度的意识形态的。我们现在用传单的形式散发具有不同观点的文章,但是,我们希望与马格林教授所建议的类似课程能够出现。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人们的反响相当惊讶,对于在这个请愿书上签名的人数相当兴奋。”
请愿书的起草者迈克尔·Y. 李说,“学生们对替代性的经济学导论课程具有强烈的需求。经济学家们崇拜的自由市场原理也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应用于这些课程,现在经济学10号课程(即Ec10)对导论课占据着垄断地位。”
另一位学生,本杰明·B. 科林斯说他的抱怨不是意识形态方面的,而是这种课程相当无感情。“学生们只是抄录下黑板上的东西”,他说,“这种新课程使我兴奋的是,马格林教授看来对于建立并讲授一种迫使学生主动进行学习的新课程具有真正的兴趣。如果马格林教授不仅能够成功地促使学生参与并对主流经济理论进行批判性的思考,而且也能成功地促使学生对经济哲学和经济学史进行批判性的思考,那么,偏见的问题将会自行解决,因为学生们将被迫对经济学进行独立思考。”
《红色哈佛报》在3月17日报道说,大学本科委员会已把对马格林教授的后我向经济学导论课程的争论延长到4月份。同时,哈佛学生已发表了一份“任务声明书”(见本文第三部分),这使人回忆起了法国学生最初的请愿。
二、哈佛学生请愿书
致哈佛大学经济学系全体教员:
我们——下面的签名者相信,哈佛大学有责任为学生在《社会分析10:经济学原理》(即通常所说的经济学10号课程)提供一种比目前课程更具平衡观点的教学。
因此,我们赞同经济学教授斯蒂芬·马格林和沃尔特·S. 巴克 the Walter Barker所提出的建议,即讲授一学期替代性的微观经济学导论课程。这个建议将涵盖经济学10号课程第一学期同样的材料,像经济学10号课程一样使用同样的教科书,但它将在文献阅读中试图考虑更平衡和更宽广的视野范围。它将批判性地对经济学的假定进行审查,以便于学生对经济学的局限和长处进行评价。在学过经济学10号课程的第二学期之后,我们相信学生们在经济学原理上将获得一种完整的导论。
我们认为,文科教育不应只是教给学生已被接受的思想模式,而且应该鞭策学生对传统的智慧进行批判性的和深入的思考。根据文科教育的这种精神,我们强烈地要求令人尊敬的哈佛经济学系全体成员批准马格林教授所建议的课程。
忠诚的,
签名者:
三、《哈佛大学人道的和负责的经济学学生组织》任务声明书
通过鼓吹经济学课程的广泛多样性,在校园中为目前经济问题的讨论和争论提供论坛,聚焦于全球和国内经济政策的社会后果上,哈佛大学人道的和负责的经济学学生组织(Harvard University Students for a Humane And Responsible Economics)致力于改进哈佛大学的经济学教育。我们相信,在塑造基本的社会组织结构、制定国内和国际政策上,经济学领域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它强烈地影响到个人的福利。由于经济学实践的影响,我们相信,经济学教育具有重要的人类后果。经济学模型是一组透镜,通过这些透镜,学生们被教给了观察社会应该怎样运转的方法。我们相信,哈佛大学只提供了一种经济学模型,对于分析经济及其社会后果来说,它没有提供批判性的视野或替代性的模型。由于没有对经济思想提供一种真正的市场,哈佛大学没有准备把学生培养成具有批判性的思想者和具有参与精神的公民。我们相信,在哈佛大学所讲授的标准经济学模型中的价值观和信念将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哈佛学生的价值观和信念,甚至影响到他们所做出的职业选择。最后,我们相信,由于不正确地把经济学视为一种免除了伦理价值的实证科学,哈佛大学剥夺了学生们的智力能动性,阻碍了他们做出自己的决断。
尽管哈佛大学只提供了有限的经济学观点,但经济学提出了社会的基本问题,对它综合性的解答需要一种跨学科的方法。为了遵循批判性论说的精神,展示经济学更广泛的影响和这个领域的智力可能性,哈佛大学人道的和负责的经济学学生组织致力于以下三个目标:
1. 促进哈佛大学经济学课程的多元化。通过改进《社会分析10:经济学原理》(即著名的经济学10号课程),或者提供包含批判视野的替代性的导论课程,我们尤其对经济学导论的多元化感兴趣。我们相信,经济学导论课程的多元化是关键性的,由于以下五种理由,经济学10号课程必须进行改革。第一,经济学10号课程是目前哈佛大学(在经济学中)所提供的唯一的导论课程,对于所有其它经济学课程来说,它是一种必修课,并是高度浓缩的。因此,对这种课程不满的学生除了接受外别无选择。第二,它宣称为导论课程就意味着讲授各种经济学模型。然而,由于目前经济学10号课程只提供了新古典模型,学生们获得了这种虚假的印象:经济学领域没有其它模型。经济学10号课程常常是许多学生在哈佛所接受的唯一的经济学课程这种事实使这种虚假的印象更加危险。第三,接受经济学10号课程的学生大多数是新生,他们没有充分地学会对教授所讲授的东西提出问题。因此,他们不大可能对从经济学10号课程中所学的东西提问,更可能是把它作为事实来接受,而不是把它看作分析和解释的一种特定框架。第四,课程原始资料的大部分文章是由马丁·费尔德斯坦教授自己或提倡类似意识形态和政治观点的经济学家所撰。第五,课程没有提供讨论会。马丁·费尔德斯坦教授没有为他的学生就其教学或课程材料提出的批判性问题提供答疑时间。课程的各部分也是同样地被讲授,没有留出正规的时间以便对教学或阅读中提出的问题进行深入讨论。学生只是简单地被要求没有疑问地重复被提供的信息。
2. 促进哈佛大学经济学教师的多元化。经济学课程的同质反映了全体教师对主流经济学模型近乎一致性的接受。教师中智力多元化的缺乏阻碍了学生们寻求有助于他们追求经济学批判性观点的辅导教师。哈佛大学需要为学生提供能够满足学生和经济学领域中兴趣多元化的教师队伍。
3. 促使学生受到经济学和对支配模型替代性的教育,唤醒学生对经济学的社会和政治含义的意识。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们希望通过邀请讲演者,成立固定的讨论团体,在哈佛学生与替代性政策研究机构之间建立联系,为经济学的批判性讨论提供一个不断发展的公共论坛。最后,我们希望在替代性的经济学研究上成为一个中心,学生和教师可以在这里就经济学问题进行批判性的对话。
(原载《经济学消息报》2003年5月9日,No.540)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简史
贾根良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是一种由法国经济学学生发起的反对西方“主流”经济学在西方经济学界占统治地位的学术运动,英文原名为 post- autistic economics movement。在英文中,“autistic”是精神病学上的一个术语,其含义是“自封闭的”、“幻想的”或“虚构的”,由于“post-autistic”在中文中难以找到相对应的术语,因此,笔者在把这个运动介绍到国内时,称之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这场运动对西方国家经济学教育和科研中所存在的严重问题进行了激烈的批评,提出了比较系统的经济学教学和科研体制改革建议,其发展历史简述如下。
2000年6月,一群法国经济学学生在世界范围的网站上发表了一封请愿书。请愿书认为,经济学教学是有缺陷的:数学本身已成为一种追求的目标;新古典传统的支配地位是压倒性的和不公正的;教条的教学方式,不允许批判性的和反思性的思考。其结果是一种自我封闭(autistic)的科学。法国学生使用精神病学上的一个术语autism 对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的现状进行了描述:自我封闭,缺乏与其他学科的交流和社会交互作用,专注于数学幻想,由于有限的和专门化的词汇所导致的语言损伤,过度迷恋某种东西(假定和模型),这种智力缺陷已使它没有能力解决真实世界中许多重要的问题。请愿书呼吁多元化的方法,强调更多地关注具体的经济现实。
7月底,法国的一些教授也发动了他们自己的请愿,明确地支持改革的要求,并做了进一步的分析。教授们的请愿书也呼吁进行公开的争论。在这种情况下,法国教育部部长杰克·兰(Jack Lang)宣布,他要非常严肃地对待这些不满,建立一个委员会对此进行调查。杰克·兰任命著名经济学家菲图思(Paul Fitoussi )担任调查委员会主席,责令他在一年内提交报告。
请愿书在法国掀起了一场争论,并引起了世界性的反响。2000年9月,《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的电子出版物在英国开始发行,它谈到了在法国发生的事件,鼓励人们了解并参与其中。这很快就在学生、助教和教授们之间传播开来。10月份,到第二期发行时,《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的订户已发展到36个国家。
从一开始,新古典主流经济学对“post- autistic经济学”运动采取了漠视的态度。然而,很快对新运动的批评之声就出现了。198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索罗10月份在Le Monde上发表了一篇长篇论文,他写到,post- autistic经济学对新古典的保留意见是可以理解的,但新古典主义的支持者完全意识到了这些缺点,正统和异端的目标最终都是一样的:致力于发展政治经济学中可以使用的可靠工具。然而,主流的这种主动却产生了适得其反的结果。有观察者认为,索罗的文章是帝国主义的和恩赐态度的,它是对学生们的请求冷嘲热讽的歪曲。
法国学生继续组织公众争论,在整个2000年至2001年学年中,法国的许多大学组织了这些问题的讨论。有关这个运动的文章继续在法国出版物上出现,2001年2月,法国杂志L’economie politique用一期的篇幅刊载了这方面的争论文章。在法国国家出版物上发表的文章和访谈中,法国许多著名经济学家站到了学生的一边,200多名法国经济学家签名支持学生们的请愿。
2000年11月,为了对经济学改革运动进行国际指导,http://www.paecon.net/网站创立,《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在这个网站上为公众讨论建立了一个持久的平台。到2003年初,《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已变成可以免费订阅的因特网杂志,并改名为《post- autistic经济学评论》,订户发展到一百二十多个国家。2000年12月,post- autistic经济学运动法国学生领导人参加了在英国召开的“经济学的未来”国际会议,这激发了该项运动法国和世界其它地方之间的联系。大约在同时,美国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思飞抵法国会见了这个新运动的学生和学术界领导人。2001年1月,加尔布雷思在《后我向思考经济学通讯》第四期上反驳了索罗的看法,他指出,经济学的许多核心理论命题需要争论。
2001年7月, 剑桥大学的27名博士生发表了“开放经济学”的请愿书。2001年8月,在美国堪萨斯城密苏里大学,来自二十多个国家的75名学生、研究人员和教授对经济学状态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谈论,其结果是以类似的方式,发表了“堪萨斯城建议”,请求世界各地的经济学家们克服人类行为的僵化观念,在研究中认真考虑文化、历史和方法论问题,开展跨学科对话。
2001年9月,由菲图思担任主席的调查委员会发表了他们的最终报告。法国学生请愿活动的组织者之一——拉沃德(Gilles Raveaud)评论说,这个报告虽然没有满足某些人希望提供替代性的经济学的要求,但如果它被贯彻的话,法国大学的经济学教学将与现在会有很大的不同,在对这个报告持有保留意见的同时,他希望经济学教师们与他们一起支持这个报告,使之得到真正的执行。
在我国,2003年3月,贾根良在《南开经济研究》第2期上发表该刊专论:《中国经济学发展的西方主流化遭遇重大质疑》,把“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介绍给国内学术界。论文为读者理解这种运动提供了背景分析,并就这种改革运动对中国经济学发展的意义做出了简要的评论。在该文中,笔者对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提出了如下六点建议:第一,保护、鼓励和促成经济学教学和学术研究的多元化国内格局。第二,注意引进西方异端经济学,关注欧洲各国在经济学研究上所取得的成就。第三,理论经济学的发展要特别注重对经济学的科学哲学和文化基础展开研究和讨论。第四,反对过分注重数学,重新评估数学在经济学中发挥的作用。第五,不迷信“诺贝尔经济学奖”,中国经济学的发展也不以获取 “诺奖”为目标。第六,探索中国经济学发展的新道路。经济学教育和发展也有一个后来居上的问题,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着许多前所未有的新挑战,它为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会,中国经济学界应有勇气抛弃经济学中的陈腐教条,探索我国经济学发展的新路子。目前,围绕着“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笔者已经出版两本专著和一本译著。
2003年3月,哈佛大学七百多名本科生和毕业生按照类似于法国学生的思路,签署了一封对哈佛大学经济学系的请愿书,并发表了《哈佛大学人道的和负责的经济学学生组织宣言》。
作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网刊,《post- autistic经济学通讯》在2008年3月的第45期开始改名为《真实世界的经济学》,到 2009年9月第50期时,该刊的订阅者来自150个国家的11, 156名读者;但是,在三四年前开始,该刊及其“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网站在国内网络上就被屏蔽掉了,现在只有通过代理手段或在境外才能登陆。
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网刊《真实世界的经济学》设专栏就这场危机对经济学改革的影响进行讨论。2009年5月,“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网站负责人和网刊主编富布鲁克开办了一个“有毒教科书”(Toxic textbooks)的Facebook,其目的是为了支持和协调各大学反对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的学生运动,它在宣言中指出,目前的经济垮台不是自然的原因和人类阴谋的结果,而是社会在所有层面上被有关经济现实的虚假信念所感染的结果,这种感染的主要来源就是在世界各国长期以来所讲授的新古典主流经济学教科书,国际金融危机呼唤一种新的、无毒的经济学教科书。
同样也是在英国,2009年8月,以霍奇逊为首的十位英国著名异端经济学教授联名给英国女王写了一封信,从“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角度回答了英国女王在访问伦敦经济学院时提出的问题:为什么经济学家们没能预测到金融危机,这封信同时也是对英国主流经济学家蒂姆·贝斯勒教授和彼得·罕尼诗教授7月22日在给英国女王的信中所作解释的回应和反驳。
参考文献:
1. [英国]爱德华·富布鲁克主编,贾根良主译:《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最初600天》,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2.贾根良等著:《“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3.贾根良等著:《西方异端经济学主要流派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4. 贾根良:《中国经济学发展的西方主流化遭遇重大质疑》,南开经济研究,2003年第2期。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理论经济学》卷2003年第7期转载。
5.Edward Fullbrook (ed.) A Guide to What’s Wrong with Economics, Anthen Press,2004.
附录:法国经济学学生请愿书
法国经济学学生致本学科教授和教学负责人的公开信
我们法国各大学的经济学学生宣布,我们对所接受的经济学教学普遍不满。理由如下:
1.我们希望脱离虚构的世界!
为了深刻理解现代人所面对的众多经济现象,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选择了从事经济学研究。但是,经济学教学就绝大部分内容而言是新古典理论和方法,总的来说,它不能满足我们这一期望。事实上,这一理论从一开始就以不考虑偶然性(contingencies)为借口,几乎没有对事实进行必要的关注。经验性内容(历史事实、制度功能、对经济人行为和策略的研究……)几乎是不存在的。这种教学中的差距和对具体现实的漠视给那些希望能有益于经济和社会的人造成了巨大的困难。
2.我们反对无节制地使用数学!
使用数学作为工具看来是必要的,但是,当数学本身不再是工具,而成为自身的目的时,求助于数学形式化会导致对现实世界的一种真正的精神分裂症。形式化易于构建问题(construct exercises)和操纵模型,而模型的意义局限于能为写出“一篇优秀论文”而发现“好的结果”(即来自初始假设的逻辑结果)。在科学的幌子下,这种习惯做法有利于评估和选拔,但永远不能回答我们所提出的有关现代经济争论的问题。
3.我们要求经济学方法的多元化
通常,对授课内容(lectures)的质疑是不许可的。在研究现有经济问题的所有方法中,一般只有一种方法提供给我们。这种方法借助于纯粹的公理化程式,宣称能解释任何事物,似乎这就是所谓的经济学真理。我们不接受这种教条主义。为了适应研究对象的复杂性,对付经济生活中许多重大问题(失业、不平等、金融市场定位、自由贸易的优劣、全球化、经济发展,等等)所涉及的不确定性,我们需要一种多元化的方法。
4.呼吁教师们:尽早觉醒!
我们充分意识到,我们的教授受制于某些约束。然而,我们要向所有理解我们的请求和希望变革的人进行呼吁。如果重大的改革不立即推行,所产生的风险会大到使正在减少的经济学学生们整体地放弃这一领域,这并非因为他们失去了对经济学的兴趣,而是因为他们被孤立于当今世界的现实和争论之外。
我们再也不想让这种脱离现实的所谓科学强加于我们。
我们并非无中生有,只是希望好的思想能更加流行。因此,我们希望尽快得到回应。
贾根良等著:《“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经济思想史研究丛书系列,2009年6月版。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博士点基金项目(03JB790035)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研究
贾根良等/著
前 言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是一种反对西方“主流”经济学在西方经济学界占统治地位的学术运动,英文原名为 post- autistic economics movement。在英文中,“autistic”是精神病学上的一个术语,其含义是“自封闭的”、“幻想的”或“虚构的”,由于“post-autistic”在中文中难以找到相对应的术语,因此,笔者在把这个运动介绍到国内时,称之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这场运动对西方国家经济学教育和科研中所存在的严重问题进行了激烈的批评,四个改革文件提出了许多需要深入的问题,主要包括:反对数学在经济学中的使用已成为一种目的而非工具;反对西方主流经济学无视许多重要的经济现实;反对经济学界拒绝认真考虑异端经济学的科学地位;反对经济学教育中武断的和灌输式的教学方式,呼吁对经济学的基础进行公开争论;倡导经济学发展的多元主义;呼吁对经济学采用科学的而非科学主义的态度;请求在经济学教育中允许批判性的和反思性的思考;建议经济学研究面向经验的和更具体的经济现实。
这个运动发端于2000年6月的法国,当时一群学经济学的学生在因特网上发表了一封对他们教授的请愿书。7月底,法国一些经济学教授也发表了他们自己的请愿书。2001年7月,剑桥大学27名博士生发表了“开放经济学”的公开信,呼吁对经济学的基础进行公开争论。2001年8月,在美国堪萨斯城密苏里大学,来自二十多个国家的75名学生、研究人员和教授对经济学状态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谈论,其结果是以类似的方式,发表了“堪萨斯城建议”。2003年3月,哈佛大学师生也发动了他们自己的经济学教育改革活动。同时,《南开经济研究》2003年第2期发表了笔者的《中国经济学发展的西方主流化遭遇重大质疑》。论文发表后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反响,许多刊物和网站纷纷转载。同年,笔者以“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研究”为题申报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博士点基金项目,获准立项,项目编号:03JB790035;作为中期成果,我们翻译出版了《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最初600天》,并发表了十几篇研究论文。按照预定计划,我们对该课题所涉及的主要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本书就是这个课题的结题成果。全书由六章构成,第一章是本书研究工作的总纲领,而其余五章则按照这个纲领对“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重大问题进行了研究,我们下面就对各章的主要内容做一简单介绍。
在我们看来,“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是21世纪经济学革命的先声,因此,本书的开篇就从更广阔的视野提出了对这个运动进行研究的总的纲要。本章从经济学研究的两大传统入手,论证了西方主流经济学机械的、静态的和封闭的世界观,讨论了以有机的、动态的和开放的世界观为基础的经济学新范式。从经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现代西方异端经济学的先驱在直觉意识上与现代世界观具有某种一致性,而自边际革命以来的所谓西方主流经济学并没有觉察到这种新的世界观对经济学变革所提出的要求。因此,我们必须坚定地拒绝西方主流经济学所谓的主流地位,这是因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爆发标志着一场新的经济学革命的序幕已经拉开。但是,与这种运动的方向相反,目前,西方主流经济学在中国经济学界日益取得统治地位,这种统治地位不仅严重地威胁着中国经济学的多元化发展道路,而且也阻碍了中国经济学的原创性之发展。根据路径依赖与锁定原理以及异地物种形成原理,西方经济学界很难打破新古典经济学的统治地位。新的科学革命总是爆发在新的地点。本章运用雅斯贝斯“轴心时代”这种“世界历史尺度的”思考类型讨论了中国经济学革命的可能性,论证了达尔文主义经济学研究传统的中国综合。在此基础之上,本章从中国改革成功的经验入手,总结了中国经济学革命的五项基本经济学原理,并从中华文明伟大复兴的角度,阐述了中国经济学革命所肩负的历史使命,并提出了中国经济学革命的八项主张。
本书第二章讨论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及其主要缺陷。在论证了当前的西方主流经济学依然坚持新古典主义传统之后,本章的第一节从西方主流经济学“理性—个人主义—均衡”的基本分析框架中的三个基本范畴入手,借助本体论分析,对该分析框架的内涵进行了分析说明,揭示了理性和均衡范畴所涉及的心智和知识问题,指出该分析框架实际上是建立在原子本体论等关于实在的极端简化的假定之上。在第二节中,本章依据实在论方法论的指导,借助演化本体论,主要依据有机层级结构本体论和演化经济学在心智-知识方面的本体论论述,从本体论层面对西方主流经济学分析框架的缺陷进行批判。这种批判过程说明了:方法论个人主义的解释存在内在矛盾,并且无法充分说明社会经济系统中的复杂因果关系;同时,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框架所依赖的心智和知识假定是不成立的,它面临着无法摆脱的心智-知识困境,不仅理性最大化对个人行为的解释力是有限的,也不存在着趋向均衡的不变趋势。理性最优和均衡的概念将严重妨碍经济学对许多重要问题的处理。第三节进而讨论了主流经济学在处理内生新奇与演化、历史时间、系统效应、生产和欠发达这些重要的经济学问题上所存在的严重缺陷。
第三章讨论数学形式化这个当代西方经济学中的重要问题。由于西方主流经济学将数学形式化方法视为唯一科学的方法,本章的论述也围绕数学形式化与经济学科学性的关系展开。第一节介绍了经济学数学形式主义两大思想基础——实证主义和布尔巴基主义。接下来的第二、三节分别讨论数学形式化方法的现实相关性和严格性。在这两节中,我们论证了数学形式化所依赖的封闭系统本体论是不成立的,学科方法具有特定性,所以数学方法在阐明和解释现实社会经济系统时所发挥的作用是相当有限的,同时数学形式化的经济学也并不必然比运用其他方法的经济学更为严格。因此,作为一门科学的经济学必然要依赖数学形式化的观点既不能从本体论上得到证明,也不能从严格性上得到支持。这就揭示了经济学数学形式主义的两大思想基础的错误,批驳了支持数学形式主义的两大论证路线。第四节则通过区分科学与科学主义、引入批判实在论的科学观,进一步澄清数学形式主义对于经济学科学性的意义,阐明了数学形式化并不是科学的根本标志,经济学的数学形式化也并不必然是一个经济学科学化的过程。相反,“出于科学主义的数学”反而阻碍经济学成为一门科学,使经济学沦为了一种自娱自乐的智力游戏。因此,一门科学的经济学绝不能先验地假定数学方法的普适性,而应坚持实在论的原则,依据方法的本体论预设或适用条件,针对研究对象和具体问题,采用数学方法或非数学方法进行研究。
第四章的主要内容是介绍西方异端经济学的基本特征、诸多流派、未来的发展趋势及其综合问题。在第一节中,首先介绍了西方异端经济学的发展概况,然后概括了异端经济学的核心假定以及共同的哲学和方法论基础,说明了异端经济学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基本差别。第二节则是对异端经济学诸多流派的介绍。在这一节中主要概括了老制度主义、奥地利学派、新熊彼特学派、西方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各流派等十个异端经济学主要流派的历史、现状和基本理论观点,介绍了这些学派的代表人物、主要刊物和学术组织,为读者呈现了一张简略但不失代表性的异端经济学主要流派的概观,也等于为读者进一步了解异端经济学提供了索引。那么如此众多流派的异端经济学将走向何方呢?对此,在第三节中,我们介绍了异端经济学未来的三种发展趋势——碎片化、多元化和异端经济学的综合。无疑,异端经济学的综合将是一种最为激动人心、也是最具前景的趋势,因此,我们也对异端经济学综合的两种引人注目的方案——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综合与演化经济学的综合进行了说明,介绍了它们涉及的基本概念、观点和已经取得的成果。
第五章“经济学多元主义国际思潮”讨论了经济学多元主义的基本含义、兴起的理论背景及其范式解读等三个问题,分三节加以阐述。经济学多元主义被视为一种探讨经济理论多样性存在原因的理论,属于更深层次的经济学方法论问题。可以从方法、认识论和本体论三个递进层次来理解经济学多元主义的基本含义。其中,关于本体论层次的多元主义,我们赞成希拉·道所说的“改进的本体论多元主义”,反对后现代主义的极端多元本体论。经济学多元主义是“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纲领之一,但这种国际思潮的出现并非只是来自于西方异端经济学家们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不满。就其本质而言,经济学多元主义国际思潮是当代西方经济学界的一场方法论反思运动。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方法论危机、当代经济学方法论研究的新进展以及困扰各国社会经济和谐发展的诸多现实难题等构成这场反思运动的学术背景。因此,对经济学研究中的“我想思考”批判,探索新的经济学研究方法成为该思潮的基本宗旨。以上构成本章前两节的主要内容。目前经济学界对经济学多元主义的探索仍是很初步的,因此围绕多元主义主题产生了一系列学术争论,提出了许多研究课题。作为多元主义国际思潮的积极参与者,我们力图从范式上理解经济思想史中的多元主义,通过范式比较来评价主流经济学和数学形式主义,并认为批判实在论科学哲学为经济学多元主义提供了实践方向和绩效标准。这些构成第三节的主要内容。在第三节的最后,我们还初步探讨了经济学多元主义给中国经济学原创性研究带来的重要启示。
本书最后一章在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危机进行考察后,回到第一章提出的任务——中国经济学的自主创新。这不仅是一个学术发展的问题,更关系到中国经济学能否承担起自身对中华民族的复兴与和平崛起所应尽的责任问题。在本章中,我们首先运用演化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分析西方经济学的路径依赖与锁定,进而对这种锁定的影响进行考察,探讨西方主流经济学的锁定所产生的危机及其对经济学发展的危害。我们的基本结论是:脱离现实与缺乏创新已经使西方主流经济学丧失了对许多重大的现实经济问题进行解释和处理的能力,导致了经济学的学科地位在西方学术界的明显下降,这种状况正在使经济学这一“社会科学的女王”面临着沦为婢女的危险。接下来,我们在第二节介绍了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针对这种危机状态所提出的改革主张,主要讨论了改革纲领的具体内容、有关经济学教学改革的具体建议以及改革科研评估制度等其他方面的改革主张。在本章第三节,作为本书的结语,我们提出了有关中国经济学自主创新的两项原则:第一,树立以问题为中心和鼓励多元主义的经济学发展指导原则;第二,引入并发展广泛而深厚的支援意识,并论证了中国经济学自主创新战略的具体内容:第一,推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创造性发展;第二,建设中国崛起的国民经济学;第三,从中国哲学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入手,按照现代宇宙观对西方异端经济学诸流派进行演化经济学的创造性综合;第四,开创以中国哲学和中国经验为基础的中国经济学研究传统。
本书由课题主持人贾根良提出研究思路与写作提纲,各章著者如下:第一章(贾根良)第二章和第三章(徐尚)、第四章(崔学锋)、第五章(马国旺)、第六章(贾根良、徐尚),徐尚对第四章原稿进行了压缩,最后由贾根良总纂定稿。参加本课题研究工作的还有刘辉锋、王晓蓉和黄阳华。本书是一本有关经济学发展问题的探索性研究专著,由于该主题涉及到的问题多而繁杂,因此,本书难免存在错漏和不足之处,衷心希望得到国内外专家学者的批评指正。
贾根良
目 录
前言
第一章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与中国经济学革命
第一节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与经济学研究的两大传统
一、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简介
二、经济学研究的两大传统
三、对中国经济学界西方主流经济学教条主义的简要评论
第二节 东西方哲学传统与中国经济学革命
一、轴心时代与中国经济学革命
二、达尔文主义经济学研究传统的中国综合
第三节 中国经验、中国崛起与中国经济学革命
一、中国经验与中国经济学革命
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与中国经济学革命
第二章 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及其批判
第一节 引论:西方主流经济学依然坚持新古典主义传统
第二节 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基本分析框架
一、方法论个人主义
二、理性行为假设
三、理性与均衡
四、小结
第三节 演化本体论对西方主流经济学分析框架的批判
一、有机层级本体论对方法论个人主义的批判
二、主流经济学框架面对的心智-知识困境
第四节 主流经济学无法有效处理的重要经济学问题
一、不能处理内生的新奇创生
二、不能容纳历史时间因素
三、无法正确处理系统效应
四、无法有效地处理生产和欠发达经济问题
第三章 经济学的数学形式主义:皇帝的新衣
第一节 实证主义和布尔巴基主义
——经济学数学形式主义的两大科学哲学基础
一、实证主义
二、布尔巴基主义
三、小结
第二节 数学形式主义与社会经济系统现实
——数学形式主义的现实相关性
一、封闭系统与开放系统——来自批判实在论的批判
二、数学形式主义在现实相关性上的局限性
三、有机层级本体论与学科方法的特定性
第三节 经济学数学形式主义、逻辑与严格
一、古典逻辑的局限
二、多种逻辑与经济学的严格
第四节 如何认识数学形式主义对于经济学科学性的意义
一、“出于科学主义的数学形式化”并未使经济学成为科学
二、非数学形式化的经济学依然可以是一门科学
三、科学的经济学需要非数学的方法
四、简要结论
第四章 西方异端经济学的发展
第一节 西方异端经济学主要流派的发展概况、核心假定和共同基础
一、发展概况
二、核心假定
三、共同的哲学和方法论基础
第二节 西方异端经济学的主要流派
一、老制度主义、新熊彼特学派、奥地利经济学
二、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诸流派
三、后凯恩斯经济学、女性主义经济学、社会经济学、生态经济学
第三节 西方异端经济学发展前途与综合问题
一、西方异端经济学未来的发展趋势
二、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综合
三、演化经济学的综合
第五章 经济学多元主义国际思潮
第一节 经济学多元主义的基本含义
一、理论多样性与经济学多元主义
二、经济学多元主义的方法论研究
第二节 经济学多元主义国际思潮的兴起
一、当代经济学方法论新进展
二、现实主义要求新的经济学范式
三、经济学多元主义国际思潮的兴起
四、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关于多元主义的争论
第三节 经济学多元主义的范式解读与初步探索
一、 经济学多元范式的萌发和形成
二、多元范式中的主流经济学、数学工具和评价标准
三、国外经济学多元主义的初步探索及其对我国的意义
第六章 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危机与中国经济学的自主创新
第一节 西方经济学的路径依赖与锁定——一个演化经济学的分析
一、演化经济学与经济学的演化
二、路径依赖、锁定与西方主流经济学支配地位的形成
三、“经济学的制度”与西方经济学的锁定
第二节 锁定导致了西方主流经济学的严重危机
一、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创新能力受到严重损害
二、西方主流经济学应对现实问题的能力受到严重损害
三、经济学在西方学术界的学科地位危机
第三节 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改革建议
一、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的改革纲领
二、改革运动对教学改革的具体建议
三、其他的改革建议
第四节 中国经济学的自主创新
一、树立以问题为中心和鼓励多元主义的经济学发展指导原则
二、引入并发展广泛而深厚的支援意识
三、中国经济学的自主创新战略
《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最初600天》
[英国] 爱德华·富布鲁克主编,贾根良主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收录于贾根良主编的《演化经济学译丛》中
《经济学的危机》英文版前言
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今天的经济学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处于巨大的变革压力之下。对它的指控是极其严重的:大学里讲授的经济学既没有解释当代经济现实,也没有对民主社会中经济问题的批判性争论提供框架。
在过去几年里,一种对经济学进行激进改革的世界运动突然出现了。这种被称为“后我向思考经济学改革运动”2000年6月发端于法国,在世界上已赢得了数以千计经济学家的支持。这个运动反对数学在经济学中作为一种目的来使用;反对经济学对大量经济现实的漠视,反对它拒绝认真对待不是基于19世纪新古典主流的任何理论,反对它旨在于灌输而非培养的教条主义教学方式。作为对这些习惯做法的替代,这个运动支持多元论、批判性思考和对真实经济问题的研究。
这本书是对后我向思考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主要文献生动和观点浓缩的汇编。它的阅读对象不只是经济学家和经济学学生,而且也是面向一般读者的。本书39位作者包括詹姆斯·加尔布雷思、杰夫·哈考特、黛尔德拉·迈克洛斯基、伯纳德·格瑞恩、托尼·劳森、安妮·梅休和杰弗里·霍奇逊。
对于经济学家和经济学学生,以及那些希望在智力和社会趋势的重要变化上与时俱进的人们来说,这是一本必读书。
—— 爱德华·富布鲁克 英国西英格兰大学访问学者
中译本前言
贾根良
新古典经济学是科学的吗?它的统治地位难道会永远保持下去吗?正当中国经济学的发展加速新古典主流化之时,法国经济学学生对之却做出了断然的否定。他们以坚不可摧的怀疑态度,秉承创造的乐观主义精神,终于发动了经济思想史上对经济学的科学基础和经济学教育最活跃的讨论。这种由学生发起并有许多经济学家参与其中的经济学改革运动已产生了世界性的反响,其主要目标就是反对数学形式主义,颠覆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的霸权地位,恢复经济学与社会科学其它学科之间的密切联系,为解决21世纪人类发展所面临的复杂问题,发挥经济学的巨大潜力而铺平道路。
在经济学和社会科学其它学科的发展史上,这是第一次由学生领导的学术运动。因此,这个事件本身看起来就异乎寻常。我们认为,在西方经济学界,由于主流经济学的统治,体制内通过正常渠道所传递的改革之声早已被置若罔闻了,主流经济学几乎演变成了一种僵化的教条,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酿成了学术史上这种极端的事件,经济学发展的革命性变化不得不依靠学生们的首创精神。
法国学生使用精神病学上的一个术语autism 对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的现状进行了描述:自我封闭,缺乏与其他学科的交流和社会交互作用,专注于数学幻想,由于有限的和专门化的词汇所导致的语言损伤,过度迷恋某种东西(假定和模型),这种智力缺陷已使它没有能力解决真实世界中许多重要的问题。由于“post-autistic ”在中文中难以找到相对应的术语,所以我们就把“ post-autistic economic movement”译作“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但同时也使用“后我向思考经济学运动”。
2003年3月,《南开经济研究》第2期发表了笔者的《中国经济学发展的西方主流化遭遇重大质疑》,论文为读者理解这种运动提供了背景分析,并就这种改革运动对中国经济学发展的意义做出了简要的评论。论文发表后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反响,许多刊物和网站纷纷转载。post-autistic economic movement网站(http://www.btinternet.com/~pae_news)也为本文设立了“中国方面”,并与载有该文的《经济学家网站》(http://www.jjxj.com.cn)建立链接。
笔者的论文认为,科学的真正精神是多元论的,新古典经济学无疑是现代经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能完全被放弃,但它许多严重的缺陷和“科学性”的多少长期得不到讨论,其霸权地位也已对学术自由造成了严重的威胁,这是战后美欧经济学发展的重要教训,我们不应重蹈覆辙。现在,我们应该认真研究这场国际运动所提出的问题,放弃中国经济学发展的新古典主流化和数学形式化这种取向,采取渐进的和试错的改革办法,兼收并蓄,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经济学教育与发展之路。
笔者还对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提出了六点建议:第一,保护、鼓励和促成经济学教学和学术研究的多元化国内格局。第二,注意引进异端经济学,关注欧洲各国在经济学研究上所取得的成就。第三,理论经济学的发展要特别注重对经济学的科学哲学和文化基础展开研究和讨论。第四,反对过分注重数学,重新评估数学在经济学中发挥的作用。第五,不迷信“诺贝尔经济学奖”,中国经济学的发展也不以获取 “诺奖”为目标。第六,探索中国经济学发展的新道路。经济学教育和发展也有一个后来居上的问题,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着许多前所未有的新挑战,它为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会,中国经济学界应有勇气抛弃经济学中的陈腐教条,探索我国经济学发展的新路子。
本书作为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早期文献的汇编,收录的论文短小精悍,内容广泛,信息容量大,它不仅对作为传统经济学的新古典主流进行了批判,对经济学教育体制的改革提出了具体的建议,而且也为21世纪一种新型经济学的奠基提出了许多新思想。然而,由于新古典主流经济学在我国的广泛影响,所谓“异端经济学”的许多新思想长期以来被严重地忽视了,这有可能造成许多读者对本书的主题感到非常陌生。但是,原创性的中国经济学如能得到发展,这种障碍必须被克服。因此,在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中国经济学界需要一种学术上的思想解放运动。
专家荐书
21世纪初,针对新古典经济学的统治和霸权,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代表着最重要和最具广泛性影响的挑战。《经济学的危机》是这个运动极好的入门书,它汇集了这个运动的重要文件和论文,所有的材料都来自《后我向思维经济学运动评论》。对所有经济学家、学生和大学图书馆来说,这是一本必不可少的著作。
——弗里德·李,[美国]堪萨斯城大学
《经济学的危机》对法国的经济学改革运动提供了极好的介绍。它也包括国际上一些杰出的经济学家对经济学教育改革所做的有趣的评论。在目前这个重要的主题上,对所有经济学教师和学生来说,这是一本可读性很强和信息容量很大的著作。
——彼得·格罗纽根,荣誉教授 [澳大利亚]悉尼大学
虽然经济学改革国际运动方兴未艾,但历史将证明,在经济思想发展史上,它将成为一个巨大的分水岭。对于蓬勃发展的中国经济学界来说,它将产生长远和深刻的影响,有可能导致中国经济学的发展出现重大的转向。所有关心21世纪中国经济学和中国经济的读者,都有必要通过阅读《经济学的危机》获得有益的启示。
——贾根良,南开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