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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危机:全球化的副产品

作者:黄钰书   来源:红色文化网  

  人类当前面临的生态困境,仅仅是因为人类打开了工业革命的潘多拉魔箱(Pandora"s Box),释放了我们没有智慧去控制的众魔:生产力和消费欲吗?当人们思考当前很容易只聚焦在生产和消费问题之上。例如《小是美好的》一开始就指出:“我们这时代最重大的错误之一是相信‘生产问题’已经解决了。”这无疑是深刻的洞见。我们的疯狂是:自以为释放了无穷无尽的生产力,误把无法弥补的生态资源虚耗,看成是财富的创造。可是,在可持续生产力方面,人类文明还处于很原始落后的阶段。

  货币:资本主义最大的私密

  仅仅是盲目的科技进步和生产力失控,还不足以说明一切。我们必须更深入探索还有哪些机制驱使人类奔赴自毁的高速公路?回顾全球化的历史,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

  20世纪80年代开始,当全球化开始加速成为势不可挡的进程时,我们面临了一次又一次的全球金融危机:美国1980、1990年代的储贷危机、1987全球股灾、1994墨西哥披索危机、1997亚洲金融风暴、1998俄国卢布危机、2000年网络泡沫和2007的次级房贷危机所引发的2008金融海啸。

  奇怪的是,人们甚至已经习以为常,接受了全球金融危机,是全球化挥之不去的副产品,是繁荣的必需之恶。如果我们采取逆向思维,不把金融仅仅看作全球化的附属工具,而是全球化最重要的潜推动力,就会打开全新的视野。

  钱,或者说货币,很多人以为是最自然不过的东西。但实际上,今天我们熟识的货币形式(制度),是历史上最诡诈的创造之一。货币,也许是资本主义最大的私密。

  绝大部分人都简单地把货币视为仅仅是经济活动的工具(虽然有很多人以金钱为最主要的人生目标)。造成这个现象,与其说因为货币是复杂的现象,更重要是因为正如高贝夫(J.K. Galbraith)所说:在有关金钱的研究里,复杂性并非用来揭露事实,而是为了掩饰和逃避事实。

  要穿透重重迷雾,解开货币的复杂性,揭露它的本质,绝非易事,因为它隐藏在层层掩饰和使人敬畏的学术诡辩之中。人们很容易相信货币是随着经济活动自然产生的交易工具。区域性货币也许如此,但历史上中央货币的出现,却并非为了方便和促进经济活动,而是某个特权阶层为了吸取社会资源(赋税)。垄断性的中央货币,跟少数特权阶层利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到今天也不例外。

  最简单的说,当前主流货币形式的扭曲性在于它的本质是“负债货币”(debt currency)。即是说,当每一元的货币供应被创造出来时,表示有一元的债项产生了,也就是说有人背负了一元的债。

  先从货币的发行说起。这不能不从全球最重要的货币美元开始。也许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美国政府没有发行货币的权力。而且美国联邦准备理事会(Federal Reserve)也并非政府机构。它是完全由私营银行拥有的机构。它根本上是一个诡诈地违反美国宪法的私人机构。为了掩饰这一点,它竭力假装成是为美国人民服务的联邦政府机构。

  美国政府需要钱来运作,并不是靠当前的税收,而是把未来的政府税收(即是未来美国人民的财富)作为国债(发行国库债券),抵押给联准会,然后由联准会来发行联准会劵,也就是人们熟识的美元,借给美国政府,并且美国政府要为此付出庞大的利息。而这笔账,要算在美国人民头上,而且最后要由全世界的人民来承担。人民要使用本应属于社会公共工具的货币来进行经济活动,创造实质财富时,反而要向某个特权阶级支付费用。世界上没有更荒谬的事情了。

  银行家享受专制帝王特权

  负债货币的机制,说得通俗一点,就好像我在一张白纸上面签名,把它变成“钱”,然后借给你。可是这张纸币本身,根本没有任何价值,是你借了“钱”以后所从事的经济活动,赋予这张纸价值。可是你却要为了从我手上借一张纸而向我付出利息。就是这样,银行家秘密享受了专制帝王的特权,骑劫了整体国民经济活动,也间接坐拥整个国家。

  全球人民,就这样胡里胡涂地陷入债务的罗网中不能自拔,成为金融资本家的半属奴:从发达经济体里靠签信用卡超前消费的人们、因为自由化政策而负债累累甚至最终失去土地走上自杀绝路的穷国小农、被IMF、世银误导半利诱半强迫而债台高筑最终要贱卖宝贵资源的穷国政府、因为信贷宽松诱惑而背负了根本无法承受之房贷的低收入美国人,乃至美国政府本身……全球化,也是债务的天罗地网无声无息笼罩全球的进程。

  故事中最精彩的部分这才登场:即使是联准会和中央银行所发行的货币和债券,也只占整体货币供应的一小部分。全球主要的货币供应,实际是私营商业银行无中生有变出来的。

  简单来说,情况是这样:银行每收到100元的存款,只要预留部分作存款准备金,就可以提供借贷。

  假设存款准备金率是10%,银行每收100元,只需留下10块,就可以借出90元。可是这90元的债,会立即被加在银行的会计帐项上,成为新创造出来的钱。即是通过信贷,债务反而会变成新的货币供应。

  于是,这90元成为新的流通货币。但是这90元实际上大部分又会进入银行账项里。于是银行体系收到90元后,只需预留9元,又可以借出81元,如此循环不断。

  借着这种魔术戏法,在银行体系里,每100元的存款可以变出近1,000元的货币供应(实际上,在先进的经济体系里,准备金限制对货币供应几乎没有影响)。银行所赚取的不仅是谦卑的息差(所谓的premium),更重要是这种流动性(liquidity)的倍数效应。流动性是金融资本家的利益所在,他们不惜一切也要增加货币流动性,造成无可避免的信贷过度膨胀和紧缩的周期,导致一次又一次的金融危机,冲击全球的金融稳定性,摧残人们的生活,甚至最终让地球的生态系统崩溃也在所不惜。

  正是负债货币的本质,根本塑模了当前的全球化体制。它有两个最基本的恶果。

  1.对经济增长的永恒饥渴:垄断了货币发行和供应特权的银行家,依靠收取利息而谋取暴利。你向银行借了100元的债,就要连本带利归还。那假设是10元的利息从哪里来呢?除非有10元奇迹地从货币流通的游戏中永远退出去,恰巧落到你手上,否则这10元的出现一定是由于货币供应增长了的缘故。可是这新的货币供应,代表了新的债务,又需要额外的货币供应来偿还利息。这变成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

  实际上银行家一定要确保债务的偿还不会降低货币的供应增长和流通性。只要有1元的债务偿还了,从流动中退出来,银行的潜在利益就会受损害。所以银行家务必要确保货币供应和流动性永恒增长,才符合他们的利益,于是他们要推动社会不惜一切也要追求经济增长,以确保货币供应和流动性增长。

  少数特权阶层操纵货币供应

  正是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游戏规则,主宰了近数百年来资本主义,也同时主宰了近代人类社会的发展。人类开始着了魔地追求经济增长,盲目催使经济活动膨胀,而不问这种增长实际上是否为人类的福祉服务。于是先进国家的人们过着过度生产、靠借贷来高消费的生活,虚耗地球资源,破坏全球生态系统。而且这一切提升到道德价值的层次:“他们用尽一切方法,让我们相信:购物是公民的义物,掠夺地球的自然资源有利于经济发展,从而实现我们更崇高的利益。”(《经济杀手自白》〈作者序〉杨文策译)

  每一次面临金融泡沫爆发后的经济危机,人们都会惊呼:经济增长放缓甚至衰退了!彷佛那是世界末日。不!文明的末日不是源于经济增长放缓,而是由于生态体系崩溃!是我们生产的商品和服务不足够吗?不!世界的生产力已经足够让全球的人类都享受非常美好的生活。我们不去设法改革世界经济体系,在保育生态体系的同时,让全球人类都共同分享科技成果(这一点我们绝对有能力办到),却仍然容忍全球一半人口在贫困下挣扎求存,而一部分人口没头没脑地借贷消费,不惜令全球生态体系崩溃,只为了满足一小撮特权阶层巧妙地掩藏的超级利益。

  这可谓人类观念史上最大的因果颠倒,我们一直以为经济活动的增长,自然促使货币供应必然相应增长。但回顾历史,我们却发现,实际上是少数特权阶层,以大多数人利益的名义操纵了货币供应,片面推动某种偏狭的经济增长模式,即使这种经济增长结果不一定能让人民受益。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掩饰得最巧妙的特权利益,足以让高唱“特权神授”的法老王、教皇和君主们折服。当今的全球化体系,代表了史上最文明的社会型态,抑或只是在重重巧妙掩饰下,集合了人类历史上众多不公义现象的体系呢?

  又是必需之恶:当经济增长明显导致社会不公平,甚至整体人口生活质素下降时,教条经济学家提出所谓的下滴经济学(trickle-down economics):经济增长最终会惠及穷人。回顾全球化的历史经验,尤其是IMF强逼穷国推行的经济政策,实况却并非如此。当这种信仰无法服众时,就出现了史蒂格利兹(Stiglitz)所指的下滴效应附加版(trickle-down plus):“增长是纾缓贫穷的必要条件,也几乎是充分条件。”然而增长不一定能消除贫穷,反而是另一种贫穷的温床。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找到低收入低增长,但人民生活质素大幅提升的另类发展模式:例如印度喀拉拉(Kerala)经验。

  投资市场是资本家的仙境

  当这种体制推到某个极端时,甚至会出现恐怖的后果。和近代资本主义发展如形随形的,是高举民族国家的旗帜、规模愈益庞大、伤亡也愈加惨烈的战争。而当历史学家仔细审察近代每一场大战的背后,几乎毫无例外发现银行家和金融资本家的频繁活动。每一场近代大战的幕后,都牵涉庞大的集资活动和金融利益。大银行家从近代历次战争中所获得的暴利,让军火商也会妒忌。

  2.全球疯狂流动性的毒瘾:货币供应和流动性为了符合金融资本家利益而必需不断增长,可是实质经济活动的增长,永远无法追上符合金融资本家所渴求的速率。过多的货币供应和过剩的流动性找不到出路,必然会冲击实质经济体系,造成超级通胀,甚至经济崩溃。于是必需有某个领域可以无穷无尽地吸纳超额供应的货币,同时又促进流动性。投资(机)市场,正正是金融资本家梦寐以求的仙境。全球金融市场每年的总交易额超过600兆美元,是全球贸易额的50倍以上,而全球的GDP,也不超过60兆美元。在2008年,全球外汇交易额每天接近4万亿美元,其中只有5%至10%是用于外贸或长期资本转移,可见毫无实质经济意义的全球金融炒卖活动疯狂到哪一个地步。

  金融资本家热衷于开发各种层出不穷的投资衍生工具来促进流动性。他们不愿意有人不堕进债务的罗网中,不愿意看见任何资产闲置搁在一旁,不变成债务而进入流通(所谓的资产证劵化)。甚至劣质资产,也可以通过金融巫毒巫术,变成具吸引力(AAA级)的投资机会。次级房贷危机爆破所造成的金融海啸,正是最好的例子。一天不改革当前的货币制度,这种近乎疯狂的流动性,将会制造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不断周而复返冲击社会,也促使人类沈溺于无意义的消费主义,虚耗地球宝贵资源而不能自拔。

  货币主要有三大功能。近代垄断性货币的理想是把这三大功能统一在一种普遍的货币里。可是对应于传统货币的三大功能,我们也发现近代垄断性负债货币造成的三大扭曲:

  1.交易手段:本应作为交易工具的货币,因为其内在不稳定性而不断冲击经济体系;

  2.储存价值:人们期望金钱可以储存价值而保存财富。可是不负责任的谋利性货币供应导致永恒的通货膨胀周期;

  3.价值量度单位:本身不蕴涵实质价值的货币,造成扭曲的价值和决策系统。

  让我们仔细看看这一点:财务学盛行贴现值的成本效益分析法。所谓贴现值分析,简单来说,就是把某东西在将来的估计价值,转化为现在所假设蕴含的价值,来分析某项经济活动的成本效益。

  我们都知道,在复利率的复式增长下,今天的一笔小数目,经过多年,会增长至庞大的数目。可是反过来说,逆向的贴现操作,也会把远期以外开始浮现的庞大成本,缩成小额贴现值。

  创造财富或毁灭财富?

  所以在估量一个项目的成本效益时,不要说很多生态和人类成本没有被考虑,即使计算了生态成本(当然这种量化本身已经值得商榷),考虑了复利率的因素后,在远期即使很庞大的成本(例如大型水坝的长期生态破坏以及处理核废料的成本),它的贴现值都会变得很低。透过这种财务戏法,能在短期内带来利益,但长期却导致沉重经济、社会和生态负担的项目,在贴现分析之下,往往变得更具优先性(即是显得更具经济合理性)。合理化盲目经济增长主义的,往往是这种理性化的疯狂。(德勒兹说过:在资本主义里,所有东西都是理性的,除了资本或资本主义本身。)造成这种悖理,是因为货币本身其实没有任何价值。计量价值的单位本身没有任何实质价值,于是所有对人类(包括未来人类)整体存活有价值的东西(生态系统、生物多样性、文化等),都通过财务预算掩眼法,量化和合理化成可以随意剥削的资源,而且像戏法那样摇身一变成为“财富”。可是试想想:如果人类当代经济活动的计量单位不是美元、欧元、日元这些抽象而无实质价值的符号,而是还能供未来人类应用的不可替代资源,或者是生物多样性,那样我们现在的经济方式,是在创造,抑或毁灭财富?

  以金钱来衡量自然资源(以及人)的价值,并且谁拥有金钱,谁就可以任意掠夺资源,而没有金钱的,就遭受排斥并且要承受存活生态环境(包括自然、社会和文化)受破坏的恶果,这是我们这个年代最扭曲野蛮的愚昧。我只希望未来的人类回看我们这种蒙昧的价值观时,会像我们今天回看古代很多怪诞不合理的价值观那样,只是一笑置之,而不是怀着怨愤的诅咒。

  如果世界不设法改变负债货币的本质,就无法建立生态上可持续的经济体系。

  由债务货币建立的金融体制,使经济活动并非服务于人类的福祉,而是填满超级银行家和金融资本家的肥肠。这个数百年来伴随和暗里一直推动世界资本主义扭曲增长的体制,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终于有机会发展到它的最颠峰全球化型态(如果不是因为它必然内涵的自我毁灭性,那几乎可以说是最完美型态),也终于把地球生态体系推向崩溃边缘的临界状态。

2011-6-16


■各种币值的纸钞。


■在巴拉圭首都亚松森的一处广场,一名男孩正好睡醒,他跟家人都住在这个广场上,根据巴拉圭2001年所公布的官方统计,有38%的民众生活在贫穷下之下,图摄于2010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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