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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论》与黑格尔

作者:李建平 谭苑苑   来源:主人公网  

在马克思的一生中,除了恩格斯以外恐怕很少有人像黑格尔一样,对马克思的思想产生很大的影响。自从1836 年10月马克思就读于柏林大学,开始接触到黑格尔的著作尔后成为青年黑格尔派“博士俱乐部”一员后,他就和这位德国古典哲学大师结下了不解之缘。一百多年来,关于马克思和黑格尔关系的研究,已经有大量的著述,但大多偏重于19 世纪四十年代,五十年代以后的研究成果尚不多见,能从《资本论》创作史的角度来研究马克思和黑格尔的关系,至今还是个空白点。本文尝试在这方面作一些初步的探索。

马克思的《资本论》德文版第一卷虽然出版于1867 年9 月,但《资本论》完整的创作过程却经历了19 世纪五十、六十和七十这三个年代。下面依时间顺序分别进行论述,不妥之处欢迎批评指正。

一、19世纪五十年代《资本论》与黑格尔

1857 年资本主义世界爆发的严重经济危机促使马克思加快总结自己的政治经济学研究。

1857 年7 月到1858 年6 月的一年里,马克思写下了总数达五十印张的七本手稿,其中包括《导言》、《政治经济学批判( 1857 - 1858 年手稿) 》等,后者通常被称为《资本论》的第一个手稿。

马克思1857 年8 月底为自己计划中的政治经济学著作写了一篇导言。这是一篇未完成的草稿,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出版时,也没有把它收进去,只是在《序言》中说: “我把已经起草好的一篇总的导言压下了,因为仔细想来,我觉得预先说出正要证明的结论总是有妨害的。”

《导言》主要阐述政治经济学的对象、方法以及结构问题。在谈到政治经济学的对象时,马克思论述了生产与分配、交换、消费的一般关系。马克思说: “生产直接也是消费。……生产行为本身就它的一切要素来说也是消费行为。……生产和消费行为的这种同一性,归结为斯宾诺莎的命题: ‘规定即否定’。”据《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 卷上册中文版译者考证,马克思此处援引的17 世纪荷兰著名唯物主义哲学家斯宾诺莎这一命题“是采用黑格尔的有名的解释。斯宾诺莎自己用这个说法来表示‘限制即否定’……在黑格尔的著作中,这里强调任何一个有规定的存在即任何‘某物’内部所固有的否定要素。”例如,黑格尔在《小逻辑》中就谈到: “一切规定性的基础都是否定( 有如斯宾诺莎所说: ‘一切规定都是否定’Omins determinatioest negatio) 。缺乏思想的总以为特定的事物只是肯定的,并且坚持特定的事物只属于存在的形式之下。”马克思具体分析了消费和生产之间的辩证关系,批评了一些庸俗社会主义者,如自命精通黑格尔哲学的德国“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卡尔·格律恩以及法国的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蒲鲁东根本不懂消费和生产的辩证法,指出: “对于一个黑格尔主义者来说,把生产和消费等同起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不仅社会主义美文学家这样做过,而且平庸的经济学家也这样做过。”

在《导言》的第3 节,马克思阐述了政治经济学的方法。他指出,作为政治经济学体系的叙述方法,存在着两种对立的方法: 一种是从具体到抽象,例如从作为全部社会生产行为的基础和主体的人口开始,似乎是正确的。但是,更仔细地考察起来,这是错误的。这种方法是经济学刚产生时在历史上采用过的。另一种是从抽象到具体,当人们从分析中找出一些有决定意义的抽象的一般关系,如分工、货币、价值等,然后通过思维的综合,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达到的具体已经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马克思认为,“后一种方法显然是科学上正确的方法。”

马克思所肯定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正是黑格尔构建其哲学体系的主要方法。我国研究黑格尔哲学的著名专家张世英教授就指出: “黑格尔逻辑学的概念发展过程,是一个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越是在前的概念越是抽象、片面、空洞,越是在后的概念,由于它所包含的环节越多,因而也越具体、全面、丰富。”⑦但是,马克思这里所说的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和黑格尔又有根本的区别,因为前者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上的,后者则完全是唯心主义的。马克思明确指出: “因此,黑格尔陷入幻觉,把实在理解为自我综合、自我深化和自我运动的思维的结果,其实,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并把它当作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但决不是具体本身的产生过程。”

《政治经济学批判( 1857-1858 年手稿) 》是马克思未来的《资本论》的最初草稿。在这里,马克思第一次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价值理论,并在此基础上制定了剩余价值理论。这部手稿写作的结束时间是明确的,为1858 年5 月,但它的起始时间,目前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46 卷编译者认定的1857 年10 月⑨,另一种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30 卷编译者的说法,“手稿的写作很可能始于1857 年底,因为马克思在第Ⅰ笔记本第46 页上引用了1857年11 月8 日《每周快讯》上的一段话。”笔者认为,这两种说法都欠准确,因为他们都不清楚,手稿的起始写作时间居然与黑格尔辩证法还有很大关系。

马克思1858 年1 月14 日给恩格斯的信引起了人们很大的兴趣。马克思写道: “由于偶然的机会——弗莱里格拉特发现了几卷原为巴枯宁所有的著作,并把它们当作礼物送给了我——我又把黑格尔的《逻辑学》浏览了一遍,这在材料加工的方法上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以后再有功夫做这类工作的话,我很愿意用两三个印张把黑格尔所发现、但同时又加以神秘化的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使一般人都能理解。”人们关切的是,马克思是什么时候得到黑格尔的逻辑学? 是在他写作经济学手稿之前,还是稍后一段时间? 1968 年在柏林出版了《弗莱里格拉特与马克思恩格斯通讯集》,其中弗莱里格拉特于1857 年10 月22 日写给马克思的一封信中明确提到,他是当天早晨到达伦敦,请马克思把黑格尔的著作拿走。手稿的第一部分《货币章》共55 页,苏联学者巴加图利亚指出,在手稿的第46 页上,马克思提到了1857 年11 月8 日伦敦的《每周快讯》,这表明《货币章》不可能在10 月底结束,他还根据马克思在手稿中标明的几个时间,确定了马克思写作手稿的平均速度,然后推算出马克思恰巧是在10 月22 日以后才开始写《货币章》的。这是一种论证。笔者认为,更有力的证据莫过于对手稿本身的分析。从《货币章》中可以看到一个和《导言》明显不同的现象,就是较多地使用黑格尔辩证法的一些术语、概念和提法,如设定、质和量、同一、差别、对立和矛盾、观念和现实、可能性和现实性、对象化、异化、二重化等。有些地方马克思还直接引用了黑格尔的原话和大意,如: “市场价值平均化为实际价值,是由于它经常波动,绝不是由于和实际价值这个第三物相等,而是由于和它自身经常不相等( 要是黑格尔的话,就会这样说: 不是由于抽象的同一,而是由于经常的否定之否定,也就是说,是由于它自身作为实际价值的否定之否定。”值得注意的是,在手稿的第18 页上,马克思特地在一个大括号中写道:“往后,在结束这个问题之前,有必要对唯心主义的叙述方法作一纠正,这种叙述方法造成一种假象,似乎探讨的只是一些概念的规定和这些概念的辩证法。因此,首先是弄清这样的说法: 产品( 或活动) 成为商品,商品成为交换价值,交换价值成为货币。”这里所说的“唯心主义的叙述方法”、“概念的规定”、“概念的辩证法”,其实就是指黑格尔的辩证法。这段话清楚地表明: 马克思吸取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而又坚决摒弃了它的唯心性质和神秘形式。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有把握地肯定:《货币章》从而整个经济学手稿,是马克思在1857 年10 月底( 既不是笼统的10 月,也不是1857 年底) 把黑格尔的逻辑学又浏览了一遍后才开始撰写的,在撰写过程中,马克思充分应用了经过批判改造的黑格尔辩证法,这给材料的加工帮了“很大的忙”。

马克思计划中的政治经济学著作分为六册,分别是: 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1859年6 月,《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出版,虽然以“资本”命名,但实际上只是包括“商品”和“货币或简单商品流通”两章,因此该书只是第一分册的开端。马克思十分重视这部著作,称“它是十五年的、即我一生的黄金时代的研究成果”。恩格斯则指出,该书“第一次有系统地阐述了马克思的价值理论,包括货币学说在内”。关于这部著作和黑格尔的密切关系,可以从恩格斯为应马克思请求而写的书评中得到有力的佐证。恩格斯共写了三篇书评,在第二篇书评中一开始就指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是以系统地概括经济科学的全部复杂内容,并且在联系中阐述资本主义生产和交换的规律为目的,但是,“自从黑格尔逝世之后,把一门科学在其固有的内部联系中来说明的尝试,几乎未曾有过”,有些“黑格尔主义者懂一点‘无’,却能写‘一切’”瑏瑩。恩格斯高度评价黑格尔的辩证法,认为黑格尔的思维方式不同于所有其他哲学家的地方,就是他的思维方式有巨大的历史感作基础,形式尽管是那么抽象和唯心,但他却是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联系的人;他的基本观点的宏伟,就是在今天也还值得钦佩。但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全部官方哲学过去害怕而且现在还害怕把这件事承担下来。恩格斯写下了一段非常有名的评论: “马克思过去和现在都是唯一能够担当起这样工作的人,这就是从黑格尔的逻辑学中把包含着黑格尔在这方面的真正发现的内核剥出来,使辩证方法摆脱它的唯心主义的外壳并把辩证法在使它成为唯一正确的思想发展方式的简单形式上建立起来。马克思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就是以这个方法作基础的,这个方法的制定,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其意义不亚于唯物主义基本观点的成果。”这篇书评可以看作是19世纪五十年代马克思创作《资本论》第一稿和黑格尔关系的一个小结。

二、19世纪六十年代《资本论》与黑格尔

1861 年8 月,马克思又埋头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二分册的写作。原计划写10 至20 印张,但在实际写作过程中,内容不断扩充,到1863 年7 月,已写满了二十三个笔记本,达200 印张,这就是篇幅庞大的《1861 - 1863 年经济学手稿》,即《资本论》的第二个手稿。

1977 年,荷兰阿姆斯特丹国际社会史研究院所编的《国际社会史评论》杂志第三期公布了马克思关于黑格尔《小逻辑》的摘要。据《马列著作编译资料》编者按,“这个摘要写在1860 年至1863 年的一个笔记本中,共四页。在这个摘要中马克思未加评注。”这个摘要的主要内容是黑格尔《小逻辑》第一部分存在论和第二部分本质论的开头。对存在论中的质、量、度马克思都作了详细而又扼要的摘述,有些重要概念、词组马克思还用了黑体字,如自在概念、定在之物、恶的无限性、别物的别物、过渡到对方等。在摘要中,有两段话值得注意。一段是存在论的开头: “质是与存在同一的规定性;量是对存在无关轻重的、外在的规定性;度是质和量的统一,有质的量。存在的范围相当于感性意识。这是属于感性意识的思维形式。”另一段是本质论的开头: “在本质中,各个规定的关系代替它们的过渡。本质的过渡同时是没有过渡,因为在差异向差异的过渡中差异没有消失( 如某物是他物) ,而差异仍然彼此发生关系。在存在中一切都是直接的,在本质中一切都是相对的。”从中可以推断,马克思在创作《资本论》的过程中,不仅是方法,而且在结构的安排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黑格尔的影响。

马克思在1862 年12 月28 日致库格曼的信中说,他正在写的书“是第一册的续编,将以《资本论》为标题单独出版,而《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个名称只作为副标题”。这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著作写作计划的重大改变! 马克思在1863 年7 月结束了《1861 - 1863 年经济学手稿》之后,8月就着手为正式出版《资本论》而撰写前三卷的新稿,即《1863 - 1865 年经济学手稿》,这是《资本论》的第三个手稿。这份手稿是按三大部分写的,即第一册《资本的生产过程》,第二册《资本的流通过程》,第三册《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可惜的是,第一册的手稿大多佚失,完整保存下来的只有《第六章直接生产过程的结果》。这一章本来应当是《资本论》第一卷的结束部分,但是在后来正式出版的第一卷中,这一章没有被收进去。

这一章主要论述三个问题: 作为资本产物的商品;资本主义生产是剩余价值的生产;资本主义生产是特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表面上看来,似乎与黑格尔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从方法论的角度看,关系就很密切了。大家知道,黑格尔很重视哲学体系的逻辑起点的选择,他在《逻辑学》正文的前面,特地写了一篇专论,题目就叫做: “必须用什么做科学的开端?”黑格尔认为,逻辑学的开端应该是最直接、最简单、最抽象的东西,包含着以后全部发展的萌芽,作为逻辑学的开端应该也是发展的终点。按照黑格尔的方法,在概念的发展系列( 黑格尔的逻辑学就是一个有一定先后次序的概念系列)中,最初的概念潜伏着最后的概念,它是最后的概念的根据和基础,最后的概念是由最初的概念经过正确的推论发展而来的。因此,结果就表现为: “最初的也将是最后的东西,最后的也将是最初的东西”。开端和终点相吻合了。黑格尔说: “哲学开端所采取的直接的观点,必须在哲学体系发挥的过程里,转变为终点,亦即成为最后的结论。”黑格尔还打了个生动的比喻,就像同一句格言出自小孩之口和老年人之口,其含意是完全不一样的。黑格尔的阐述虽然是唯心和神秘的,但确实有其合理的成分,特别是在构造体系方面,熟悉黑格尔逻辑学的马克思应该从中得到一定的启发。马克思在第六章中,把商品作为资本的产物来分析。他写道: “商品,作为资产阶级财富的元素形式,曾经是我们的出发点,是资本产生的前提。另一方面,商品现在又表现为资本的产物”。但是,这里的商品和作为出发点的商品又有根本区别,它包含着三个新内容: 第一,它包含有剩余劳动。第二,商品的总量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结果,而耗费在每个商品中的劳动只是总劳动的一个观念部分。“在规定单个商品的价格决定时,单个商品只是表现为总产品( 资本在这些总产品中再生产出来) 的观念部分。”第三,作为单个产品,作为唯一的使用价值现在成为资本的总产品,它的交换价值“表现为总价格,即这个总产品的总价值的表现”。资本的价值和它所生产的剩余价值的条件是实现全部总产品。在《资本论》的开头,商品的规定是十分简单、十分抽象的,实际情况表明,商品又是十分复杂、十分具体的。而这种复杂性和具体性只有随着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深入研究才能显示出来,才能被发现。因此,商品不仅是逻辑分析的起点,也是逻辑分析的终点,这个终点表面看起来是回复到原初出发点,但却是在更高阶段上的回复,作为终点的商品已经“是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了”,这正是《资本论》的魅力所在!

1866 年1 月1 日起,马克思着手对《资本论》第一卷的草稿进行修订和润色。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1867 年9 月14日,《资本论》德文第一卷终于在汉堡出版。马克思说: “不论我的著作有什么缺点,它们都有一个长处,即它们是一个艺术的整体;但是要达到这一点,只有用我的方法。”所谓“我的方法”也就是经过批判改造的黑格尔辩证法,马克思多次明确指出,《资本论》就是“把辩证方法应用于政治经济学的第一次尝试”。那么,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是如何应用辩证法的呢?一百多年来国际学术界和国内诸多学者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研究,成果迭出,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在这里,笔者想简要介绍自己在这方面的研究情况。1982 年上半年,我国著名《资本论》研究专家、笔者的老师陈征教授安排我给来自全国各高校的《资本论》教师进修班和政治经济学研究生开设《资本论》辩证法课程,前后讲了十次,讲稿经整理后于1986 年2 月在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书名为《〈资本论〉辩证法探索》上册( 原计划上册研究《资本论》第1 卷,下册研究第2、3 卷,后因种种原因,下册未能出版。上册于2006 年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再版,更名为《〈资本论〉第一卷辩证法探索》) 。该书具有区别于其他同类著作的三个特点: 一是按照《资本论》篇章节结构的顺序来阐述,这一点是陈征老师建议的,说是为了方便读者。但这样做难度相当大,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这样尝试过。当然这样做的最大好处是可以从中了解马克思是如何应用辩证方法来“加工”他的政治经济学“材料”的。二是以问题意识为导向。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资本论》的一些提示都成为笔者研究的突破口。比如,马克思说,《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章,特别是分析商品的部分,是最难理解的。那为什么“最难理解”呢?难在哪里? 马克思说,在关于价值理论的一章中,有些地方他甚至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那什么是“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 马克思又是如何“卖弄”的? 马克思1867年8 月24 日给恩格斯的信中说: “至于第四章,我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这些东西的本身即它们的联系的。”那么,这种内在的“联系”究竟是什么? 如此等等。这些问题为笔者的研究指明了方向。三是采用文本分析的方法。马克思是如何应用批判改造过的黑格尔辩证法来“加工”他的政治经济学材料,既不能靠贴标签,也不能凭外在臆测,必须以来自马克思本人的大量第一手材料来说明。笔者收集了当时所能得到的各种有关材料,包括马克思的经济学笔记、手稿、《资本论》第一卷的各种版本、马克思与恩格斯等人的通信、马克思的传记以及同时代人的回忆录等。庆幸的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收集有马克思大量经济学笔记和手稿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40-50 卷都已出齐,这对笔者的研究帮了很大的忙。没有这些第一手材料,是无法进行文本分析的。笔者希望对《资本论》辩证法的研究能够最大限度地回到真正的马克思!

在《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前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通信也多次谈到黑格尔。比如,1867 年6 月16 日,恩格斯致函马克思: “因为庸人确实不习惯于这种抽象思维,而且一定不会为价值形式去伤脑筋……这一部分你应当用黑格尔的《全书》( 指黑格尔1817 年出版的《哲学全书》——引者) 那样的方式来处理,分成简短的章节,用特有的标题来突出每一个辩证的转变,并且尽可能把所有的附带的说明和例证用特殊的字体印出来。”马克思在1867 年6 月22 日回函恩格斯: “至于说到价值形式的阐述,那末我是既接受了你的建议,又没有接受你的建议,因为我想在这方面也采取辩证的态度。……我要在序言中告诉那些‘不懂辩证法的’读者,要他们跳过x - y 页而去读附录。……此外,你从我描述手工业师傅变成——由于单纯的量变——资本家的第三章的结尾部分可以看出,我在那里,在正文中引证了黑格尔所发现的单纯量变转为质变的规律,并把它看作在历史上和自然科学上都是同样有效的规律。”1867 年6月24 日,恩格斯致函马克思,建议《资本论》第一卷的翻译“需要有一套翻译黑格尔用语的术语( 英文的) ,关于这一点你目前可以考虑一下,因为这是不容易的,但却是必须做的”。1867年11 月7 日马克思致函恩格斯: “在伦敦这里,在某种程度上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对德国人的事情,如对德国语言学、自然科学、黑格尔等等颇为关心的唯一的一家周刊,是天主教的周刊《纪事》……他们对于把辩证方法应用于政治经济学的第一次尝试,不会不予以注意。……现在在比较文雅的人士中( 当然我说的是它的知识分子) ,对于学习辩证方法有很大的需要。”

1868 年5 月23 日,马克思致函恩格斯: “在我看来,你怕把G - W - G 等这类简单的公式介绍给杂志读者英国庸人,这就不对了。……詹姆斯·哈钦森·斯特林先生敢于不仅在书本上,而且在杂志上是把什么东西作为‘黑格尔的秘密’——黑格尔本人也不会懂——奉送给公众的,那末你就会相信……你实在太拘泥了。人们要求新东西——形式和内容都新。”列宁在阅读了四卷本的《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后曾这样写道: “如果我们试图用一个词来表明整个通信集的焦点,即其中所抒发、所探讨的错综复杂的思想汇合的中心点,那么这个词就是辩证法。”而马克思的辩证法是与黑格尔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三、19世纪七十年代《资本论》与黑格尔

《资本论》德文第一卷出版后,从1871 年年底开始到1872 年,马克思花了很大精力对第一卷作了修订,准备出第二版。1873 年5 月,《资本论》德文第一卷第二版出版,马克思为此写了一篇内容丰富又很重要的“跋”,把《资本论》和黑格尔的关系作了全面而又科学的总结。

马克思指出,《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后,人们对《资本论》中的方法理解得很差,其表现: 一是各种评论方法相互矛盾;二是所谓德国的评论家如孚赫、杜林之流大喊大叫的什么“黑格尔的诡辩”;三是把马克思所应用的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混为一谈,例如俄国的经济学家考夫曼就认为,马克思的研究方法是严格的实在论的,而叙述方法不幸是德国唯心辩证法。

马克思着重对后两种错误观点进行了评论。马克思首先指出,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在本质上是一致的,都要应用辩证法,但是“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索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恰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考夫曼一方面肯定马克思在经济学批判方面是他所有前辈都无法比拟的唯物主义者,决不能把他称为唯心主义者;另一方面又说,如果从外表的叙述形式来判断,则马克思是最大的唯心主义哲学家,而且还是德国的即坏的唯心主义哲学家。考夫曼的错误就在于他不知道在经济学的研究方法之外,还有一种叙述方法,这两种方法在思维行程上是不同的,研究方法主要是从具体到抽象,而叙述方法则是从抽象到具体。有这种糊涂观念的不止考夫曼一人,德国庸俗经济学家瓦格纳也犯了同类的错误。1879年,瓦格纳出版了一本《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在这本书中,他歪曲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阐述的价值理论,把马克思说成是一个从概念和价值概念出发的唯心主义者。马克思于是写了《评阿·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一文,予以驳斥。马克思说: “按照瓦格纳先生的意见,从价值概念中,应该首先得出使用价值,然后得出交换价值,而不是像我那样从具体的商品中得出这两者。”接着又指出: “首先我不是从‘概念’出发,因而也不是从‘价值概念’出发,所以没有任何必要把它‘分割开来’。我的出发点是劳动产品在现代社会所表现的最简单的社会形式,这就是‘商品’。我分析商品,并且最先是在它所表现的形式上加以分析。在这里我发现,一方面,商品按其自然形式是使用物,或使用价值,另一方面,是交换价值的承担者,从这个观点上来看,它本身就是‘交换价值’。对后者的进一步分析向我表明,交换价值只是包含在商品中的价值的‘表现形式’,独立的表达方式,而后我就来分析价值。……因而,我不是把价值分为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把它们所当作‘价值’这个抽象分裂成的两个对立物,而是把劳动产品的具体社会形式分裂为这两者: ‘商品’,一方面是使用价值,另一方面是‘价值’——不是交换价值,因为单是表现形式不构成其本身的内容。”马克思嘲笑瓦格纳对《资本论》的辩证法“一窍不通”!

其次,马克思指出,《资本论》辩证法和黑格尔辩证法具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前者是唯物的,后者是唯心的。“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甚至被他在观念这一名称下转化为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

再次,马克思指出,早在19 世纪四十年代,他就已批判了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将近30 年以前,当黑格尔辩证法还很流行的时候,我就批判过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方面。”马克思最早对黑格尔的批判是从《法哲学原理》开始的,1843 年3月至9 月马克思撰写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书稿,在1859 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曾提到这本书稿:“为了解决使我苦恼的疑问,我写的第一部著作是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性分析。”1843 年底,马克思又写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1844 年2 月发表于《德法年鉴》,这标志着马克思从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从革命民主主义向共产主义的转变。在1844 年的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整个辩证法,特别是《现象学》( 指《精神现象学》——引者) 和《逻辑学》中有关辩证法的叙述”,作了深入的批判。对于这样一个老资格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的批判者,却要给他扣上黑格尔唯心主义者的帽子,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在划清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界限后,马克思“公开承认”,他是黑格尔“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尤其是当马克思写作《资本论》第一卷时,“在德国知识界发号施令的、愤懑的、自负的、平庸的模仿者们”,兴高采烈地把黑格尔“当作一条‘死狗’”瑒瑦来对待的时候,这更显得马克思胸怀的广阔、人格的高尚!

复次,高度评价黑格尔对辩证法的巨大贡献,认为对其要批判地继承。马克思指出: “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关于黑格尔对辩证法的巨大贡献和价值,恩格斯有一个精辟的说明,可以帮助我们加深对马克思这段话的理解。恩格斯指出,唯心主义和庸人习气“并没有妨碍黑格尔的体系包括了以前任何体系所不可比拟的广大领域,而且也没有妨碍它在这一领域中阐发了现在还令人惊奇的丰富思想。精神现象学……逻辑学、自然哲学、精神哲学,而精神哲学又分成各个历史部门来研究,如历史哲学、法哲学、宗教哲学、哲学史、美学等等——在所有这些不同的历史领域中,黑格尔都力求找出并指明贯穿这些领域的发展线索;同时,因为他不仅是一个富于创造性的天才,而且还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识渊博的人物,所以他在各个领域中都起了划时代的作用。当然,由于‘体系’的需要,他在这里常常不得不求救于强制性的结构……但是这些结构仅仅是他的建筑物的骨架和脚手架,人们只要不是无谓地停留在它们面前,而是深入到大厦里面去,那就会发现无数的珍宝,这些珍宝就是在今天也还保持着充分的价值。”

最后,马克思分析了黑格尔辩证法的二重性。“辩证法,在其神秘形式上,成了德国的时髦东西,因为它似乎使现存事物显得光彩。”黑格尔哲学由于其形式上保守的一面,曾被普鲁士政府奉为官方哲学,黑格尔也因此获得政府颁发的荣誉勋章。但是,“辩证法,在其合理形态上,引起资产阶级及其空论主义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为什么呢? 马克思对辩证法的合理性和革命性作了精辟的阐述: “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

《资本论》德文第一卷第二版跋对马克思和黑格尔四十多年的关系特别是《资本论》方法和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的关系作了全面而深刻的总结,对辩证法的精髓作了言简意赅的阐述,堪称是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史和哲学史的一篇经典文献!

论述《资本论》和黑格尔的关系,不能不提到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杜林的批判。杜林早在1867 年12 月《现代知识补充材料》杂志第3 期就发表了对《资本论》第一卷的评论,把《资本论》的阐述方法和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混为一谈,马克思1868 年3 月6 日在给库格曼的信中写道: “这是一个极为傲慢无礼的家伙,他俨然以政治经济学中的革命者自居。他做了一件具有两重性的事情。首先,他出版了一本( 以凯里的观点为出发点) 《国民经济学说批判基础》( 约五百页) ,和一本新《自然辩证法》( 反对黑格尔辩证法的) 。我的书( 指《资本论》第一卷——引者) 在这两方面都把他埋葬了。……他十分清楚地知道,我的阐述方法和黑格尔的不同,因为我是唯物主义者,黑格尔是唯心主义者。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切辩证法的基本形式,但是,只有在剥去它的神秘形式之后才是这样,而这恰好就是我的方法的特点。”1870年,马克思在撰写《资本论》第二卷第二稿时,又一次提到了杜林: “杜林博士在对本著作第一卷所作的评论中指出,我太眷恋于黑格尔逻辑的骨架,即使是在流通的形式中,我也暴露出黑格尔的推理形式。我和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很简单。黑格尔是我的老师,自认为已经和这位著名思想家决裂的那些自作聪明的模仿者的废话,我感到简直是可笑的。但是,我敢于以批判的态度对待我的老师,剥去他的辩证法的神秘外壳,从而在本质上改变它,如此等等。”杜林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狂。1874 - 1875 年先后出版《国民经济学和社会主义批判史》( 第二版) 和《哲学教程》,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猛烈的攻击。1876 年5 月24 日恩格斯致函马克思表示打算批判杜林的著作,马克思第二天回信表示坚决支持。于是,恩格斯立即着手这项工作,他在5 月28 日给马克思的信中阐述了他的著作的总计划和性质,并用两年时间完成了《反杜林论》的写作。在《反杜林论》二版序言中恩格斯特别指出,对杜林的批判“变成马克思和我所主张的辩证方法和共产主义世界观的比较连贯的阐述……本书所阐述的世界观,绝大部分是由马克思确立和阐发的,而只有极小的部分是属于我的,所以,我的这种阐述不可能在他不了解的情况进行,这在我们相互之间是不言而喻的。在付印之前,我曾把全部原稿念给他听,而且经济学那一编的第七章(《批判史》论述) 就是马克思写的”。

《反杜林论》涉及《资本论》和黑格尔的关系主要在第一编哲学的第十二章“辩证法。量和质”和第十三章“辩证法。否定的否定”。杜林不仅放肆地诋毁黑格尔的矛盾辩证法是“越荒谬就越可信”,而且把“反辩证法的怒气”发泄到《资本论》身上,胡说马克思“引证黑格尔关于量转变为质这一混乱的模糊观念,从而认为预付达到一定界限时就会单单由于这种量的增加而成为资本,这岂不显得多么滑稽! 马克思从以下四个层面进行了批驳: 一是引证马克思原文,看看马克思是怎么说的,杜林又是怎么歪曲的。“马克思从前面关于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以及关于剩余价值的研究中得出结论: ‘不是任何一个货币额或价值额都可以转化为资本,相反地,这种转化的前提是单个货币占有者或商品占有者手中有一定的最低限额的货币或交换价值。’他举例说,……只是在作了这些说明以后,马克思才指出: ‘在这里,也象在自然科学上一样,证明了黑格尔在他的《逻辑学》中所发现的下列规律的正确性,即单纯的量的变化到一定点时就转变为质的区别。’”而杜林的风格就是“把那种同马克思实际所说的相反的话强加给马克思”。二是指出在《资本论》中对量转化为质、质转化为量的规律的应用不是个别的、偶然的,仅仅在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这一章中,马克思“就在协作、分工和工场手工业,机器和大工业的领域内,谈到无数量变改变事物的质和质变同样也改变事物的量的情况”。三是以化学中碳化物的分子式为例,说明“在化学中,差不多在任何地方,例如在氮的各种氧化物中,在磷或硫的各种含氧酸中,都可以看到‘量转化为质’,看到黑格尔的这个所谓混乱的模糊观念在事物和过程中可以说是见诸形体的,而在这里,除了杜林先生,谁也不会感到混乱和模糊”。而马克思是“第一个促使人们注意到”这一规律在化学上的应用。四是指出这一规律在军事上也得到了应用。“我们还想为量转变为质找一个证人,他就是拿破仑。……在拿破仑看来,要使整体队形和有计划行动中所包含的纪律的力量显示出来……就必须有一定的最低限度的骑兵数量”。这进一步说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量转化为质、质转化为量的规律是普遍存在于社会和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根本不是象杜林所说的“混乱的模糊观念”!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24 章论述资本主义的积累的历史趋势时指出: “从资本主义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之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马克思的这一科学结论受到了杜林的肆意歪曲和攻击。杜林说: “这一历史叙述……由于缺乏较好的和较明白的方法,黑格尔的否定之否定不得不在这里执行助产婆的职务,因它之助,未来便从过去的怀中产生出来。从十六世纪以来通过上述方法实现的个人所有制的消失,是第一个否定。随之而来的是第二个否定,它被称为否定之否定,因而被称为个人所有制的恢复……这里正表现出黑格尔的更高的统一……马克思先生安于他那既是个人的又是社会的所有制的混沌世界,却叫他的信徒们自己去解这个深奥的辩证法之谜。”

恩格斯在批判杜林的上述谬论时,首先指出,马克思所说的“靠剥夺剥夺者而建立起来的状态,被称为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然而是在土地和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制的基础上重新建立。对任何一个懂德语的人来说,这就是说,社会所有制涉及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个人所有制涉及产品,也就是涉及消费品内容……”。杜林的所谓“既是个人的又是社会的所有制的混沌世界”的论调完全是他的“自由创造”,是“把他一手炮制的东西硬加给马克思”。

其次,恩格斯列举了大量事实,说明杜林所百般嘲笑的否定之否定规律,一旦清除了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盖在它上面的神秘垃圾,就可以发现,“它是一个极其普遍的、因而极其广泛地起作用的、重要的发展规律;这一规律,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在动物界和植物界中,在地质学、数学、历史和哲学中起着作用;就是杜林先生自己,虽然他百般反对和抗拒,也总是不知不觉地按照自己的方式遵循这一规律”。第三,马克思不是象杜林所说的那样,是凭借否定之否定这一公式来“确信土地和资本公有的必然性”。恩格斯在引证了《资本论》第一卷第24 章第七节的大段原文后,指出: “马克思只是历史地证明并在这里简略地概述: 正像以往小生产由于自身的发展而必然造成消灭自身,即剥夺小私有者的条件一样,现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自己造成使自己必然走向灭亡的物质条件。这是一个历史过程,如果说它同时又是一个辩证的过程,那么这不是马克思的罪过,尽管这对杜林先生说来是非常讨厌的。”

通过这场与杜林的论战,恩格斯推翻了杜林强加给马克思的种种污蔑不实之辞,捍卫了《资本论》的科学尊严,也给黑格尔的辩证法以客观公允的评价,为《资本论》和黑格尔的关系画上一个漂亮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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