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背水列阵 曾泽生壁垒重重
破釜沉舟 梁兴初铁骨铮铮
一江碧血向东流,
坚甲疲兵战未休。
万千忠骨融冰野,
魂归桑梓励同仇。
——笔者咏史诗《七绝·血战汉江》
在首批入朝的中国军队中,第五十军是唯一的一支起义部队。
这样表述实际上不太准确,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中国人民解放军所有的部队都是起义部队,中国人民解放军所有将领都是起义将领。
工人起义,农民起义,军队起义……
这支军队的本质,就是人民起义军。
所以更准确的说,第五十军是一支“新”起义部队。
第五十军的前身,是国民党军的第六十军,龙云的滇系部队。
在全民族全面抗战的时期,这支部队曾有过上佳表演,与日本鬼子打过血仗,那会儿曾泽生们也打得很是有种,在台儿庄,在禹王山,他们也是打防御战,也曾让日寇精锐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在他们面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说起抵御外侮,曾泽生们是很有些底气的。
你土八路不就是东一枪西一枪的游击战的干活吗,咱那会儿跟日本鬼子打的可是刀对刀枪对枪炮对炮的死仗硬仗咧!
在这种心态下的曾泽生们,在长春起义后按人民解放军制度改造部队时,是很有些感情抵触的——虽然曾泽生在国军起义将领中对改造部队的态度还算是积极的那一类,然而理性的认识和感情的觉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起义后进行政治整训时,部队开展诉苦运动,同时也号召高级军官们反省自我,认识自己的罪恶历史,进行思想改造,卸下包袱,轻装上阵——这是共产党军队的法宝,包括共产党自己的看家部队,都要经过这道工序。
为这个,毛泽东还专电东北局和东北军区,指出:“云南部队是被迫来东北作战的,又在长春受了苦楚,可能改造成为较好的部队。改造是必须坚持的方针,但不应操之过急,应依据情况逐渐进行之,首先注意取得曾泽生及较好干部对我党的信任,以利协同进行部队的教育工作。”
共产党的干部们希望曾泽生们反思自己的历史,否定旧我。
毛泽东也对曾泽生寄予希望。
可要否定自己是那么轻松愉快潇洒自在的事儿吗?
曾泽生们上台讲话,不是讨袁护国,就是抗日御侮。
反反复复,讲个没完。
这也难怪,国军那边儿没“批评与自我批评”一说。
下边诉出一大堆苦的官兵们当然不乐意了。
他们很不客气地数落出这些昔日长官们捞银元贩烟土倒军火肥腰包的种种劣迹来,把在国军将领中还算干净的曾泽生也抖落出来几件。
这本来也不奇怪,那是个大染缸,你那匹布能有多白?
就连曾泽生自己后来也说:“旧社会有官必贪,有地皆豪,无绅不劣,无商不奸,在污水盆里共浴,那里还有一个干净人?”
不过那会儿曾泽生可没这个觉悟。
他直接的反应是请了半年假,到辽宁五龙背泡温泉去了。
然而天性很正派的曾泽生毕竟是个明白人,泡温泉的同时他也抱走了一大堆中共文件和毛泽东的著作等等,要琢磨琢磨都是一样的兵为什么到共产党这边就象换了个人,诉起苦来哭滴滴,打起仗来不要命。
这共产党究竟有些什么魔法。
这一读,曾泽生读开了窍,一下子明白了许多自己从来不知道的学问,共产党那一招一式那都不是瞎来的呀,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办什么事情都要有很多说道,而且要说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让你高高兴兴心悦诚服地去打仗。
难怪这边一个班长讲起话来都象一个学问深沉的政治家呀。
曾泽生如饥似渴读了半年书,回到了第五十军。
他也变了一个人。
——一肚子共产党的“经纶”。
在朝鲜,曾泽生也更深刻地认识了共产党人的力量。
进入2月后,李奇微的“雷击”攻势越来越猛烈,第五十军的仗也越打越艰苦。1月间,他们在40公里宽大正面顽强抗战了半个多月,最残酷的时候,一天之内就有三四个连队牺牲在阵地上。而从1月底战役打响不到一个星期,营连一级的建制就打散了架。往往几天打下来,在一个阵地上守卫者就得以团为兵力单位了——据说在抗战期间很见过些硬仗场面的曾泽生也看得是脸色铁青嘴唇发乌。
毕竟,这是中国军队所经历规模最大强度最高的运动防御战役。
说实话,仗打到这个节骨眼儿上,眼瞅着上去一批牺牲一批,要说个个都不发怵都不害怕都没有贪生之念那是扯淡。打过日本鬼子法国鬼子的曾泽生也明白,在龙主席或蒋先生手下的时候,打到这会儿你就得祭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法宝,把现大洋啦云土啦什么的成箱成箱地码那儿悬赏,刺激兵们求财舍命赌他一把。
而且还不一定有人站出来主动买命领赏。
然而这边没这个,照样有人主动站出来带头往前冲。
甭问,这都是些铁杆共产党。
有一次,美军的一群坦克冲到了第一四九师师部。
这种情况,要是在国军那边,很铁的部队也早就吃不消了,散架了,崩溃了,指挥官们立即转移阵地,保障安全那是天经地义无可非议的。
然而共产党员们却不!
师政治委员兼代师长金振钟沉着镇定,毫无惊惧之色,就地指挥机关人员和警卫连继续战斗,敌人的坦克炮筒子都顶穿草棚快顶到头上了,这位共产党员还不动声色地在电话里调集兵力部署反击敌人,说话的音儿哪调的跟平常讲话完全没有两样。
师部的共产党员们带头用炸药包炸毁了几辆坦克。
大家也不慌了,一起豁出命来,打退了敌人的进攻。
这种事在这边是很平常的。
然而前边还是有个团稳不住了。
团长向金振钟请示:是否可以将团部向稍后地域转移?
“那你们就转移到我的后面去,反正我的位置不动!”
金振钟平平静静地说。
平平和和一句话,没人再提撤的事儿了。
打完仗一开战评会,这个团长受到严肃批评,被戴上一顶“右倾”的帽子,灰溜溜地好久抬不起头。
大家看得清楚瞅得明白,这些共产党员打起这种刀对刀枪对枪炮对炮的防御战一点也不含糊,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慨让所有前国军第六十军的弟兄们都自愧不如汗颜不已——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人生父母养的,大家都是中国人都在打外国鬼子,看看人家那精神头!
奶奶个熊,咱们也不能含糊!
曾泽生这回是真服了气,这共产党,来的全是真格的。
这支起义部队的前国军官兵们也的确不含糊。
2月1日至3日,在白云山西端侧翼白云寺防御战斗中,刚刚带领十八勇士大闹水原的起义干部、第四四七团第三营副营长戴汝吉带领第八连打得非常英勇,很给前国军官兵们长脸。
当第八连的干部们都负了伤,而阵地上只剩下10多个人的时候,戴汝吉吹着牛角号在阵地上奔来跑去,指挥着剩下的10多战士坚守阵地。
战士们劝他离开危险地段。
戴汝吉一挥手:
“我不退,我牺牲了,只要党追认我为共产党员就够啦!”
那年头,共产党员的称号是一种崇高。
他用最后3颗子弹打倒了两个敌人。
剩下一颗准备必要时留给自己。
老子要死,也要当共产党的鬼!
正在这当口,第七连政治指导员宋时运带着连队从东远里阵地跑步赶来增援,把敌人反击了下去,将戴汝吉们救了出来。
戴汝吉不下去,又接着指挥第七连继续战斗,直到身负重伤。
在医院的病床上,他还给团首长写信,汇报战斗情况。
笔者从当年的《人民日报》上找到了戴汝吉的这封信,特意将其辑录在此,朋友们可以看看,一个在共产党军队中的前国军军官,是怎样和他的战友们一起用鲜血和生命书写新中国军人历史的。
这是一篇未经任何修饰的朴实文字:
……在水原,在东远里,在白云山西端,同志们在历次战斗中保持着英勇顽强的硬骨头劲。记着你们的号召,记着党给咱们的任务,心里亮堂堂。
党给咱们的教育,千万烈士精神给咱们的感召,永远不会忘记。在战斗最惨烈的时候,我们想起董存瑞,想起入朝以来所见的惨景。我们红了眼,劲头不知从哪儿来的,会那么大。
陈维德(注:第七连新任第二排排长)提着冲锋枪喊叫着:
“狗操的你敢来!”
一梭子打出去,美国少爷兵滚下去一大堆。一梭子、一梭子,少爷兵上不来。只好炮轰,烧。陈排长,勇敢地人呀!微笑着牺牲在岗位上。陈国栋(注:第七连第三排排长)负伤不退,子弹打光了有手榴弹,来回鼓励着同志们。许端平(注:第七连通信班长)在弹雨里火堆里来回传达上级命令,鼓励同志们发扬二班的光荣(注:东远里7勇士),负重伤没有叫苦。身边的手榴弹打完了,万不得已,把才发下来的反坦克炸药狠狠心投出去,轰声震天,雪也着火,少爷兵不知是什么宝贝,再也不敢接近。
宋指导员,无产阶级的硬骨头,伟大的共产党员。腰里横插着4个手榴弹。卡宾枪被炮弹打坏了,换了支冲锋枪。什么火烧不烧,子弹不子弹,跳到东又跑到西:
“同志们,同鬼子拼了吧!”
喊声振奋着各岗位同志们的心。敌人不分路数向我平推,宋指导员跳过来对我喊:
“首长,拼了吧!”
我说:“对!就剩咱俩也要拼!注意公路!”
他咬着牙,提着手榴弹走了。阵地上一阵炮轰,冒着红红的火苗,浓烟布满山头,从此再也没有听到宋指导员响亮的声音。宋指导员可能牺牲了,宋指导员的名字和声音永远在我们的心头。(这里有团政治机关写的注:宋确实牺牲了,光荣的牺牲了!优秀的连队政治工作者,永垂不朽!)
首长,我们知道任务的重要。在战斗最紧张时,使出主力向九连增援。虽然子弹打光了,阵地被炸、轰、烧,剩下几个人,同样顽强地守着岗位。不论战斗中缺点漏洞如何多!七连没有打熊,只有更多的经验。
……我的左手食指拇指可能失去作用,现伤口正在化脓。不要紧:右手还能写字,还能打手榴弹,打枪。我知道我的手是谁打的,死不了还要干,还要干得更凶。……我要争取很快地回部队。
这一段文字谈不上文采,甚至不通顺,欠流畅。
然而却是一份真实的记录,朴实的心声。
笔者没有查到戴汝吉副营长是否实现了他的愿望,但却相信一点,不仅是戴汝吉这样的战士需要共产党,而且共产党也需要象戴汝吉这样的战士。
试问有什么考验能够比这样的考验更严峻?
共产党不接纳这样的人还接纳谁?
其实就是曾泽生自己,也有入党的愿望,后来率部归国后还当面象毛泽东主席提出过这个要求。当时毛泽东等认为他暂时不入党比入党的作用大,所以曾将军入党的请求便一直搁置了下来,直至他1973年2月22日去世。
这是曾将军终生的遗憾。
从2月3日起,志愿军总部为保持汉江南岸桥头阵地,以空间换取时间,掩护东线邓华集团赢得出击时集结与展开,开始逐步“收紧阵地”,缩小防御正面,加大防御纵深。已经承受了重大伤亡的第五十军除在一线除在帽落山、白云山、文衡山等要点继续与敌争夺外,主力转至内飞山、果川、鹰峰、国主峰组织纵深防御,继续节节抗击敌人。
这些山头的名字在当时双方媒体的战地报道中,出现频率极高。
而这个时候,第五十军一线步兵分队早已伤亡过半,战至2月4日,全军勉强能以完整建制投入战斗的兵力只剩下4个营又4个连——不到半个师,只能收缩阵地,扼守要点,对进攻之敌实施阵前反击的次数和强度也渐呈弱势。而进攻的美第一军部队却因强大火力优势后盾而攻击势头不减,以“磁性战术”不断向北滚进,渐渐占了上风,战至2月4日凌晨,已相继占领或抵近了修理寺南山、军浦场、光教山、文衡里、发梨峰、天德峰、梨浦里一线阵地。
韩先楚集团各部被迫转至第二线阵地继续组织防御。
而曾泽生就靠那半个师的本钱,又在汉江南岸苦撑了3天。
7日,因汉江开始局部解冻,中朝军队在汉江南岸的防御地幅也逐渐缩小,为避免陷入背水作战和地形狭窄受敌优势地空火力杀伤的不利境地,按联司首长命令,第五十军主力开始逐步转移至汉江北岸。
在汉江北岸,他们继续坚持了一个多月的防御战斗,以战斗伤亡6 256人的代价,给美第一军所属之美步兵第三师、步兵第二十五师,韩军第一师、英步兵第二十九旅部队以严重打击,毙伤敌11 000余人,俘敌61人,缴获各种枪支1 800余支、汽车17辆、火炮34门及其大量军用物资,击落击伤敌机15架,击毁敌坦克等各种车辆70余辆,一直坚持到3月中旬张仁初军长率领第二十六军从后面上来接替他们。
尤其值得一书的是,在军主力全部转移至汉江北岸后,第一五0师第四五0团主力和第四四八团第一营在第一五0师副师长贺焰藩指挥下,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继续扼守汉江南岸广州、二圣山阵地,顽强抗击敌人10个昼夜,直至2月17日才撤至汉江北岸;而第一四九师第四四七团第三连及师侦察连在连长丁嘉寿、政治指导员张殿英指挥下,在汉城东南10公里汉江江心一个叫做“浮里岛”的10平方公里的沙洲上依托简易工事,顶着敌人猛烈炮火和航空火力突袭,击退美步兵第三师在坦克配合下的多次冲击,顽强坚守了整整25个昼夜,有力的迟滞了敌人向汉江北岸的进攻。直至3月14日,才涉过早已化冻的汉江,最后一批撤至北岸……
浮里岛后来成为了一个标志:第五十军汉江两岸50昼夜机动防御作战取得胜利的一个标志!第五十军在汉江两岸50天的英勇阻击战,也从此成为了曾泽生将军毕生的骄傲。
50天里,第五十军产生了一大串荣誉部队和一大批英雄模范。
第四四七团被志愿军总部授予“白云山团”称号,第四四四团第四连被授予“修理山连”称号,第四四五团第八连被授予“英勇顽强连”称号,第四五0团第七连被授予“战斗英雄连”称号。产生了战斗英雄王长贵、鲍清芳,特等功臣王英、郑恩喜、李德贵、刘金山等大功以上功臣476名。
而让曾泽生平生最感得意的是,当年被蒋总统瞧不上的杂牌“六十熊”,而今成了毛主席夸赞的主力“五十勇”。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5月间,曾泽生因车祸负伤回国治疗,受到了毛泽东接见。
和蒋介石那里的威仪不同,毛泽东那里很家常。
然而曾泽生还是紧张了一回。
曾泽生惊异的发现,毛泽东对第五十军的作战情况了如指掌。
从战役最初阶段第一四八师坚守的前沿阵地修理山、帽落山,到第一四九师坚守的前沿阵地白云山、文衡山;从美军1月15日发起的“磁性攻势”作战,到1月25日发起的“雷击作战”、3月7日发起的“撕裂者行动”;从军、师的作战部署,到团、营部队的布防,毛泽东一一细细询问。
越问,曾泽生越紧张,再问下去,一军之长都要被烤“糊”了。
那多丢人!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毛泽东问到一个二线分队的情况时,曾泽生一下卡住了,憋得满脸通红。
毛泽东见状忙递台阶: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们第五十军在朝鲜还是打得蛮漂亮的!”
然后岔开话题说别的了。
黄埔高级班的学生曾泽生却无地自容。
同时也明白了共产党部队为什么老打胜仗的一个缘由。
——他们有一个看得清也放得开的杰出统帅。
一回到家里,曾泽生对夫人说:
“北京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马上回朝鲜,上前线!”
其实曾泽生完全不必这么无地自容,但凡跟毛泽东、周恩来等汇报过工作的人大都有过这种尴尬——那一代新中国领导人是一批世界上顶怕顶怕的顶顶认真的人物。
有共产党人垫背,曾将军大可不必汗颜。
1951年2月中旬,汉江两岸的冰天雪地变成了一片火海血野。
“联合国军”西线部队占领中朝军队第一线阵地后,李奇微觉得这是得了手,旋即指挥西线美第一军和美第九军更加猛烈地发展进攻,重点攻击第五十军和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阵地。一线美军部队每天都在数十辆坦克、数十架飞机和大量炮兵的掩护下对中朝军队第二线阵地轮番攻击。特别是2月5日后,布赖恩特·穆尔少将指挥美第九军发起了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一次进攻,3个师的正面上就动用了100余架次飞机、200多辆坦克和大量炮兵。
为保持主动,2月7日晚,第五十军和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除在广州、永登以少部兵力控制汉江南岸桥头阵地外,主力全部撤至汉江北岸组织防御。
汉江南岸的主力部队只剩下了第三十八军。
他们还不能撤——东线正在集结的邓集团部队需要屏障。
邓华这会儿正在打量着横城、砥平里一线的“联合国军”部队,思谋着拿谁开刀下嘴哩!
邓华那边准备吃肉,梁兴初这边就得啃骨头。
别看第三十八军仗打得多打得牛皮哄哄,但打这种防御战,他们这会儿也没啥牛皮可吹的,作为林彪手下的头牌主力,他们从来都是冲锋陷阵担纲挑大梁挂头牌的角色,吃肥肉的机会不少,啃骨头的时候不多。虽然第二次战役第一一三师的三所里、龙源里阻击战属于啃骨头一类差事,但就第三十八军全军来说,还是捞了大大的油水——那毕竟是一个大运动战大歼灭战嘛!骨头啃完了,还有大油水来补充嘛!
而这次战役,梁兴初却被分配充当了一个配角,全军人马都蹲在阵地上挨人家的飞机大炮,跟人家拼消耗玩推磨,这种阵仗,对这支王牌军来说,那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那会儿,人人都说第三十八军“能攻”,却没人夸他“善守”。
然而就是这次防御战,成全了万岁军“能攻善守”的美名。
“钢铁部队”就是“钢铁部队”,就是不含糊。
2月1日后,第三十八军主力陆续进入汉江南岸阵地。
这时,第三十八军的先头部队第一一二师已经在泰华山、鼎盖山一线打了一个星期,为军主力完成展开,进入战斗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从第一一二师及第五十军前一阶段的战斗中,梁兴初已经看出,相对于西线的防御正面的敌军集团,中朝军队的防御作战兵力显得很薄弱,不利于确保汉江南岸滩头阵地。因而在主力进入阵地前,他已经及时调整了兵力部署,将第一一三师调至杜陵里、上品里一带,协助第一一二师作战;第一一四师作为军预备队集结于杨平、玉泉里作为机动;军指挥所于2月1日进至汉江南岸三日谷,靠近前沿指挥。
至此,第三十八军全军投入西线的阻击作战。
第一一二师先进入战斗,也先打出了经验。
撤出天德山阵地后,第三三四团团长牟立善绞尽脑汁和对手磨时间,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延长白天坚守阵地的时间。为了这个,他几天几夜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几轮较量下来,牟立善也琢磨出一些行之有效的道道来。
一个连队如果守3条山腿,每个山腿上不能堆太多的人,否则只能给敌人的炮火找便宜。不管敌人千军万马,一个山腿一般只放一个班即可。这样,早上敌人发起攻击后,一个班独挡一面,然后慢慢往主峰上撤,待到敌人接近主峰阵地时,天也就黑了。
天黑了就该咱说了算了!
白天失去阵地,晚上再组织力量把失去的山腿夺回来。
第二天又开始新的阻击、后退和反击。
坚守513.5高地的第三营,就用这个办法,跟成营成团的美国鬼子软磨硬缠,打了10多天,寸土未失。
在没有坚固工事可依托的情况下,这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很快,这个办法在全师、全军得到推广。
牟立善当然也越打越有信心。
有一次,敌人冲到团指挥所来了,前边各营阵地都关心团部安危,纷纷来电话请示要不要派人支援。
“用不着用不着,你们守住阵地就行了!我们这里参谋干事都武装起来了,敌人占不了便宜。”
牟立善甚至有点得意洋洋。
这种拉据式的“推磨战术”,经过补充、提练、升华,再以坚固工事和强大炮火为后盾,后来成为中朝军队在这场战争的主要作战形式。
牟立善和他的第三三四团,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前边部队打得的确不含糊。
说是前边,其实也就是百把两百米距离,喊话都能听见,挨炮弹轰挨飞机炸挨凝固汽油弹烧,指挥所一点不比前沿少。
“同志们,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决不能在敌人面前后退一步,我们指挥所决不后退一步,和大家一起与敌人战斗到底!”指挥员对战士们说。
“敌人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请首长放心。敌人的炮火毁不了这个山头,他的步兵一上来我们就跟他算账。”战士们对指挥员说。
官兵一致,上下同欲,第一一二师不愧是主力中的主力。
就这样,他们以武甲山、莺子峰和513.6高地为重点防御阵地,与敌人进行了10多天的反复争夺。
虽然战术运用很成功,但架不住天天这样折腾,打了十来天,第一一二师伤亡仍然非常严重。打光了的班排不少,急了眼跟敌人同归于尽的也很多,大多数连队都只剩下几十个人了。
武器的批判不能代替批判的武器,这毕竟是物质力量的较量。
这当口,第三十八军主力赶上来了,来得正是时候。
2月1日,赶上来的第一一三师第三三七团配属给第一一二师,加强防御作战兵力。
杨大易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美骑兵第一师对泰华山一线阵地攻势正猛。
当夜,第三三七团第三连匆匆进入泰华山西北面西官亭北山阵地,正好顶在骑一师的这个势头上。
这个第三连,就是在第二次战役龙源里阻击战打得很出色的那个第三连,现在的连长叫郭忠田。
虽然是支很硬的连队,但经过连续一个多月的战斗,上来时全连人数已不足百人。进入阵地做了一晚上工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骑一师的美国兵就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第一天打得还算顺手。
守在最前沿的是班长徐连才率领的第五班,他们在六0炮班班长姜世福指挥的六0炮火及时准确的支援下,连续打退敌人5次冲击,杀伤了100多美国鬼子,全班无一伤亡。
营里知道了,决定奖励第五班。
奖品是营首长煮的一罐热饭!
班长徐连才一捧着这罐热饭就热泪盈眶,要知道,这个时候能吃上一口热饭简直就是今天吃上一顿熊掌燕窝席,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而且徐连才也能猜到,这罐热饭营首长们一定一口都没有吃。
他把饭分给战友们,自己却借口去瞭望监视敌人躲开了。
他在操着另外一颗心。
今天已经打退了敌人6次冲击,但最后一次是用石头把敌人打下去的,弹药已经成了大问题。
这比饭重要。
连党支部开会,决定还是老章法——到敌人那取去。
徐连才带着第五班、第六班和第七班带上全连仅有的几十颗手榴弹和几百发子弹,乘敌不备,冲到山下去抢敌人的弹药。
这时两个排的美国鬼子正趴在山下准备向山上冲击,根本就没提防山上的人还能冲下来打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劈头盖脸的手榴弹机枪打得乱七八糟,死伤40多个,剩下的掉头就跑得没影了。
徐连才们满载而归,无一伤亡。
2月3日,敌人的攻势就更吓人了。
500多个美国鬼子在15辆坦克的及飞机掩护下,分几路向第三连阵地扑来。排炮把阵地打得土石迸飞,硝烟弥漫。
“别慌,敌人也是肉长的,咱把他们放近了打,不到30米不开火,任何人不能浪费一粒子弹。”
郭忠田从大家瞪圆的眼睛里看出大家多少有点心虚。
这句话很有些提气定神的作用,大家一下子沉住了气。
真让连长说着啦,从早上8点打到下午4点,肉长的美国鬼子3次进攻都被打得稀里哗啦。
2月4日,美国鬼子的进攻加了码。
兵力增加到4个营,坦克增加到90辆,西官亭南山敌人的几十门大炮也不住点往阵地上倾泄炮弹,天上还有10多架飞机翻来覆去扫射轰炸。
凡事都有极限,三连这回有点扛不住了。
伤亡不断增加,弹药也快没啦,六0炮只剩下5发炮弹,炮班所有同志都操起了冲锋枪、手榴弹和步兵班一起参加战斗。
几次和敌人进入肉搏。
打到黄昏,全连只剩下20多个人,弹药也没了。敌人最后一次进攻时,大家只能捡石头打了。
危急时刻,被大家称为“战士妈妈”的炮班老班长姜世福将剩下的几发六0炮弹安上引火帽拔掉保险针,扔进敌群,这才算把敌人给打了下去。
气急败坏的美国鬼子又向阵地上倾泄钢铁进行报复。
姜世福双腿被炸断,腹部也负了重伤。
这时营里也命令他们转移阵地。
最后撤离阵地的政治指导员白广文想把姜世福背走。
已经奄奄一息的“战士妈妈”却把染满鲜血的功劳证和家信交给他:
“指导员,我不行了,情况紧急,我掩护你走!全连事大,告诉党我姜世福没有向敌人低头。”
白广文坚决要背他下去,可这时敌人又上来了,姜世福用尽最后力气推了指导员一把:
“快走,我掩护你,陪着我死有什么用,活着为我多消灭几个美国鬼子!”
白广文洒泪离开了姜世福。
美国兵冲上阵地,只看见姜世福一个人坐在地上,以为抓住个活的,都围了上来。
姜世福从从容容地拉响了两颗手榴弹。
8个美国鬼子扑倒在他周围。
“战士妈妈”洒尽了最后一滴血。
美步兵第二十四师经李奇微调理后,的确长进不小。
他们也开始学着操练中国军队的把式——穿插迂回。
2月2日晚上,美步兵第二十四师第十九团携带清一色的轻武器,乘夜暗悄悄由洗月里插入第三十八军侧后,并于次日拂晓占领了中山里一带地区,与第三十八军侦察支队打成一团。
这应该说是美军的一个优点,吸取教训改进战术都很快。
侦察支队不敢怠慢,马上向军里报告了情况。
梁兴初刚接到侦察支队的报告,又接到第一一三师政治委员于敬山的电话,说又发现有一支美军部队从洗月里沿南汉江间隙向第一一三师阵地侧后迂回。
“他娘的,这显然是想进行前后夹击,把咱逼过汉江以北!”
梁兴初恨恨地骂道。
骂归骂,还不得不承认人家手下得很是地方。如果不赶紧解决他们,不仅第一一三师部队将受到侧翼打击,中朝军队整个汉江南岸滩头阵地也将受到严重威胁。
务必不惜代价将这股敌人反击下去。
“告诉第一一三师于敬山,命令第三三八团连夜迂回敌人后面,与军侦察支队配合,一天之内必须把山中里这伙敌人给我解决掉!”
梁兴初心说美国佬你甭跟老子来这一套,看老子来个迂回反迂回,就着这个由头煽你一巴掌。
正好,第三三八团尚未领受防御作战任务。
团长朱月华和师长江潮跟着江拥辉副军长回沈阳参加联合兵种作战学习班尚未归来,现在团里的当家人是政治委员邢泽。
邢泽接到副师长刘海清的电话后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敌人是一个团,咱也是一个团,而且命令要求一天内将敌人消灭。
“老谢,你带第三营第九连先上去顶住敌人,团主力黄昏后赶来!”邢泽对副团长谢春林说。
“好!”
谢春林带着第九连飞奔而去。
大白天,敌人飞机很猖獗。第九连全部按战斗小组分散前进,冒着敌人飞机的扫射轰炸,于黄昏前占领一个高地,把敌人顶住。
天刚一见黑,参谋长胡光率领第一营、第二营抄山路向敌后包抄,邢泽自己带第三营去支援第九连。
深夜时分,第三三八团指挥所进至新兴里。
午夜1时半,乒乒乓乓的枪炮声和沉闷的手榴弹声陡然爆响。迂回敌后的第一、第二营占领了133高地,切断了盘踞在395和636高地的敌人的退路;第三营也乘势攻占了141高地。
这下要瓮中捉鳖了。
现在形势很有意思,敌我互相插入渗透,搅在一起,谁能消灭谁就看谁能硬过最后几分钟了。
家伙很硬的美国鬼子也很凶,天刚亮就从洗月里呼叫来5辆坦克,向141、133高地猛扑。
打到10点钟,晨雾散去的时候,还来了10多架飞机拼命轰炸。
第四次战役打响后还没尝过荤腥的第三三八团到底要比美国鬼子硬气得多,一直打到中午,美国鬼子们始终没有拱动第三三八团的阻击阵地。
下午1时,前沿观察所向邢泽报告说洗月里一个营的敌人在11辆坦克的配合下,又向131和141高地发起进攻了。
邢泽一听觉得是火候了,这是敌人要突围逃跑,洗月里的敌人正来接应他们呢。
“老胡,马上发起攻击,贴上敌人!”
邢泽把决心传递给参谋长胡光。
胡光一挽袖子,提着驳壳枪亲自率领第一、第二营和第三三九团两个连冲了上去,向被围的美步兵第十九团发起攻击。
这时天上敌机也增加到20多架,拼命地向第三三八团阵地扫射轰炸,地面炮火也胡乱打了起来。
但第三三八团的战士们都知道,这当口根本不能犹豫,只有尽快和敌人搅在一起,和敌人贴得越近,就越安全。
正面顶往敌人的第三营也从303高地压了过来。
第一营第三连一面堵住敌人突围,一面反击增援的敌人。
一条山沟都是举着手榴弹和端着刺刀用蹩足英语喊着“缴枪不杀”的志愿军战士,他们和疯狂夺路窜逃的美国鬼子白刃相搏打成一团。
团指挥所也上来占领了敌人的团指挥所。
但凡仗一打到这份上,美国兵一般都折腾不了几下。
黄昏前,战斗结束。
虽然敌人也跑了一部分,但大部分都被解决了,尸首数得清的就有400多具。10余里长的山沟里,高地上,到处都狼藉着美国鬼子的尸体、武器、车辆。
还有密密麻麻的炸弹坑和还在燃烧的凝固汽油弹。
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还来拍摄了现场。
那么多尸体没法处理,军里让俘虏用电台通知美方派飞机来运尸体,并保证飞机安全。
第二天,敌人来了,几架直升机来来回回运了一个上午才运完。
一直看着敌人运尸体的邢泽接到第三营营长魏长城的一个电话:
“政委,我让人给团首长送美国罐头来了,给你们拜年!”
“拜年?”
“今天是春节嘛!”
邢泽一楞,随即哈哈大笑。
今天的第三三八团在军中仍然有很大的名气,她的特征太突出了——凡在这支英雄团队呆过的人都经历过著名的“两哭”:
新兵进来时哭,老兵离开时哭!
经历过这“两哭”的,那都是淬过火的爷们儿。
2月4日后,第三十八军部队全部转至新岱里、中悦美、南治岘一带第二线防御阵地。当第一一三师第三三八团反击中山里美步兵第十九团的时候,第三三四团在武甲山一线也跟敌人争抢得你死我活。
这天,第三三四团第一营与敌人在武甲山阵地打了一个上午,最后第二连抗不住优势敌人的冲击,在付出惨重伤亡后,把山口阵地给丢了。
师指挥所就在武甲山后,紧挨着前沿。师长杨大易在指挥所正好看见美国兵拥上第二连阵地,疯狂地扔帽子,满地打滚,乱吼乱叫。
杨大易见不得这个。
奶奶的,咱头牌主力的头上哪能让你们骑在脖子上拉屎。
他把师山炮营营长叫来:
“你把炮给我弄到公路转弯的地方,直接瞄准敌人打!”
“敌人上来炮咋办?”
“炸掉!”杨大易毫不含糊。
山炮营在工兵连的配合下,把炮推上了公路拐弯处。
杨大易和师炮兵主任杜斯如亲自用指北针测量好方位、距离,然后命令炮兵开火。
头两发没打中。
杨大易一着急正想骂人,炮兵营长却高兴地说:
“师长别急,现在该打夹叉法了,保证命中!”
“齐放!”炮兵营长一声断喝。
几十发炮弹落在山上,正在兴高采烈的美国鬼子全都鬼哭狼嚎,狂奔乱跑。
第二连3个班一拥而上,恢复了阵地。
下午,敌人的坦克堵着第三三四团团指挥所打炮。杨大易让团长牟立善将山炮分解扛上山头对准坦克打,把敌人坦克打跑了
最紧张的时候,第一一二师指挥所被敌人坦克包围了,成群的敌人也涌上来了,机关人员都很紧张,有的要烧文件,有的要砸电台,杨大易也打电话向军部报告情况,准备撤离阵地。
“一个上午都顶住了嘛,敌人攻击最猛是上午,下午两点以后不会有多大劲头了,现在坚持就是胜利。”
从沈阳返回没两天的江拥辉副军长已经琢磨出敌人的道道,很有把握地鼓励杨大易。
杨大易把电话一放,立即部署机关人员准备和敌人大打。
政治委员李际泰向大家动员说:
“我们要在这里坚守阵地,坦克爬不了山,步兵上来,我们就揍他。我们是有历史荣誉的部队,没有上级命令绝不后退一步。”
他们一直坚持到天黑,守住了阵地。
2月8日——也就是第五十军和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主力撤过汉江的第二天,弗兰克·米尔本少将指挥美第一军开始积极向汉江沿岸进逼。
10日,美第一军占领仁川。
与此同时,布赖特恩·穆尔少将指挥美第九军所属美步兵第二十四师、骑兵第一师、英步兵第二十七旅、希腊营和韩军第六师等部,在大量炮火、坦克、航空兵的掩护下,猛烈攻击第三十八军上樊川里、回德里、京安里、武甲山、长深里、南治岘、外杜陵里一线阵地。
进攻势头直指的伤亡非常惨重的第三十八军。
这时,第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岸背水迎敌,已呈孤军之势
因为东线出击准备尚未就绪,志愿军总部要求第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岸阵地再继续坚守一个星期。
“不管还剩多少人,也要同敌人拼到底!”梁兴初明确表态。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象梁兴初这样想。
眼瞅着战斗骨干的重大伤亡,第三十八军上上下下的牢骚也多起来,有些指挥员甚至提出了是撤是守的问题来。
“上级还要不要咱第三十八军了?哪有用主力部队与敌人拼消耗的?”
“头号王牌主力这么个用法,拼光了怎么办?”
“要是林总指挥的话,哪能舍得这么使用第三十八军,把部队骨干全打没了……”
“老这么顶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妈的,老子宁攻几个山头,不守一个钟头!”
……
甚至还有指名点姓批评彭德怀的:
“彭总不了解我们军的特点,偏叫我们守山头。敌人的火海战术把山头都炸平了,草木也烧光了,守在山上真窝火!”
谁也不是神兵天将,只要是吃五谷杂粮的,谁也会有力不能支的时候。在伤亡惨重、粮弹不足特别兵员损耗很大又不能及时得到补充的情况下,谁没几句泄愤疏怨的牢骚话?
笔者当兵时有个感觉,牢骚最盛的部队往往也最能打。
可铁匠梁兴初觉得这当口不能有这个!
在他的心目中,第三十八军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叫苦装孬,不管情况多么不利,只有上级不下命令,就不能有半点含糊,只能拼命地打到底。尤其是在这种关健时刻,指挥员的意志品质真接关系到部队的士气,关系到战斗的结果。
在军作战会议上,梁兴初铁青着脸对大家说:
“谁也不准再发牢骚讲怪话,现在部队需要的不是这个,需要的是冷静和信心。粮弹会运上来的,安东集训的补充兵员也会分下来的。各师团要注意保存一些战斗骨干,尽可能抽一些连排干部保存下来,将来带补上来的新兵。但不管困难多么大,也要守住阵地。那会儿咱冲锋陷阵出风头的时候,还不是有别的老大哥部队当配角跟敌人拼消耗。现在咱们当一回配角你们就受不了啦?今天老子把话说到前头,为了东线主力的顺利出击,咱第三十八军就是要准备全军血洒汉江,军指挥所就在你们眼跟前,没有上级命令决不后退半步!谁要敢再说一个撤字,别怪老子对他不客气!”
满座肃然。
“老子是打铁出身,知道打铁是怎么回事吗?是好铁,越打越成钢;是铁渣,越打越变渣!咱第三十八军现在就是放在砧子上的铁,是好钢是铁渣就看咱们经不经打了!”
梁兴初虎视眈眈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指挥员,好象要找出这中间谁是孬种谁是好汉似的。
全都瞪大了眼迎着军长的目光,那眼睛里面就是要讲的话:
妈那个×,站在这儿的没一个是孬种!
讲牢骚怪话的人虽然挨了军长一阵怒骂,却也找回了感觉:牢骚归牢骚,怪话归怪话,咱第三十八军是彭总欢呼“万岁”的部队,要下去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下去,那让咱们今后还有头号主力的脸面儿么。再说,咱这么下去了,谁来顶住这儿的敌人?咱旁边要向敌人出击的主力谁来掩护?
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牢骚满腹,走的时候昂首挺胸气壮如牛。
说来也怪,那会儿的人就是服骂,有时骂一顿比什么思想工作都管用,片刻之间就能把人整个换个状态。
被自己敬重爱戴的首长骂过一顿后甚至会有舒心畅气的感觉。
就有那么怪!
你看梁兴初本人,后来还不是把彭总那次咆哮怒骂说得有声有色得意洋洋!
铁骨铮铮的梁兴初给第三十八军的爷们儿都安了一副铁身架。
梁大牙是开铁匠铺的!
铁骨铮铮的第三十八军就是不含糊!
所有部队打得都很英勇顽强。
屏障东线部队的莺子峰前沿584高地的的第三三九团第一营伤亡很大,全营包括伤员在内只剩下不足百人,副连长侯喜江带领8名战士,与攻上来的数倍于已的敌人展开肉搏,最后拉响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阵地被敌人一个营占领。
撤出阵地的战士们咽不下这口气,觉得丢了阵地就是丢了第三十八军的荣誉。纷纷要求组织反击,夺回阵地。
政治教导员李永森、副营长李仁合一合计,觉得敌人立足未稳,刚占领阵地情绪也松懈,正好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决定刚一宣布,所有人包括重伤员都要求上阵。
营里挑出的26名没有负伤和轻伤的同志身着美军服装,组成两个小分队,由李永森和李仁合分别率领,乘夜色掩护,仅10分钟就把敌人赶下了山,恢复了阵地。
还顽强地打退了敌人的反扑,把阵地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第一营因此受到了志愿军总部的通报表扬。
在西线之敌在猛攻莺子峰、580高地、武甲山、上东幕等基本阵地的同时,阵地西端的京安里一线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第一一四师第三四二团打得最为惨烈。
军预备队第一一四师是2月4日从杨平越过南汉江投入防御战斗的。
2月5日,第三四二团刚从第三三五团手中接下350.3高地防务,工事还没做完,前沿第二营第六连一个加强排就遭到敌人50多辆坦克猛烈轰击。
不到5分钟,一个加强排就失去了战斗力。
那时团长孙洪道还在从沈阳往回赶的路上,当家的政治委员王丕礼气得咬牙切齿:
“妈的,一个加强排,一个加强排呀!”
正在恼火,看见一个负伤的战士扛着扛着90火箭筒一瘸一拐地走下来。
“你扛着火箭筒为什么不打坦克?”
“我……”那战士紧张地支吾着。
啪!
王丕礼一耳光煽过去:
“胆小鬼!”
打完了才省悟,犯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五条。
王丕礼后悔地望着那个战士“咳”了一声,走了。
不该这样,几十辆坦克,人家一支90火箭筒能怎么样!
王丕礼很自觉地给刚从沈阳赶回来的翟仲禹师长打电话,检讨军阀主义作风。
“你那个臭脾气是得改了!”翟仲禹在电话里骂道。
想到正在打仗,翟仲禹说:
“算啦算啦,现在没劲夫管这些事儿,打完仗再说吧!”
后来的激烈浴血搏杀,使第一天的战斗显得微不足道。
2月9日,东线部队已将敌诱至横城和砥平里地区,并于11日晚开始向横城之敌实施反击。西线敌军为策应东线敌人,加紧了向第三十八军阵地的进攻。
连续几天激烈的防御战下来,第三四二团阵地上根本就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工事了。
战士们全都隐蔽在炮弹坑里抵御敌人的冲击。
由于态势过于突出,第三四二团第二、第三营扼守的岩月山阵地相继失守,第一营防守的350.3高地压力更大了
11日,守卫350.3高地前沿276.8高地的第二连因伤亡太大,奉命向营主阵地转移。
其实这时二连只剩下4个人了。
彝族班长潘学仕双腿被炮弹炸断,他一咬牙,对大家说:
“你们都撤,我来掩护!”
但大家不干,都要来背他下去,战士刘福爬过来要架他。
“别管我!没有火力掩护,谁也下不去!”
这是实话,没人掩护,的确谁也下不去。
但从来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们谁也不愿扔下他,还是要背他下去,战士刘福流着眼泪对潘学仕说:
“班长,咱活着活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我不下阵地,咱一起跟美国鬼子拼了!”
潘学仕急红了眼:“我命令你们,把手榴弹留下,把伤员带走,快!”
没有比这种战友间的生离死别更让人肝肠寸断的了!
刘福一边哭一边和大家一起给班长的机枪压满子弹,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弹和反坦克手雷给放在班长身边。
潘学仕反而安慰大家:
“你们先走,天一黑我就回来……”
他没有回来。
刘福他们背着伤员下阵地的时候就听见班长的机枪还在响,而当他们向教导员方新汇报情况时,机枪声却嘎然而止。
方新心情沉痛地举起望远镜。
崖上冲起一团火光。
阵地沉寂下来。
人们抽泣着缓缓地脱下军帽。
两天后,第一营营长曹玉海、政治教导员方新也相继走向生命的辉煌。
那天,骑兵第一师的美国鬼子以一个团的兵力,在50辆坦克、50多门榴炮和20多架飞机的掩护下,向第一营主阵地350.3高地扑来。
守在上面的第三连在连长赵连山率领下连续打退了敌人4次冲击,阵地上只剩下几十个人了。
营的预备队也只有半个班了。
营长曹玉海正向团长孙洪道报告战况,通讯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掩蔽部来报告:
“营长,敌人坦克从后边上来了!”
曹玉海一震,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团长,再见了,我跟你告别了,敌人包围了我的营部!”
孙洪道在电话里吼道:“曹玉海,曹玉海!……”
没有回音。
孙洪道放声大哭,象疯了一样往掩蔽部外跑。
王丕礼拦腰抱住孙洪道。
孙洪道死死地挣扎:“老王,你放开我,我要亲自上去把敌人反击下去!”
“老孙,你冷静点,防御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王丕礼哭喊着死死抱住孙洪道不放。
敌人不是一路两路或几路,而是黑压压一片漫了上来。
曹玉海一出掩蔽部,第一连连长跑来请示:
“营长,敌人上来了,是不是准备撤?”
曹玉海肺都气炸了:
“回去,谁敢离开阵地,老子对他不客气!”
曹玉海带着半个班的预备队冲上阵地。
“把敌人打下去!”
他一边喊着一边举着驳壳枪打倒几个敌人。
三连同志们一看是营长上来了,一股劲就把敌人打下去了。
曹玉海也中弹身亡。
没过10分钟,一群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美国兵又冲了来。
第三连连长赵连山叫人通知后山了隐蔽的第二排上来。
第五班班长马喜才从山后跑来。大家一看都高兴地喊道:
“干啦,二排的同志们上来了!”
赵连山问:“你们二排的人在哪儿!”
“有我在,我有4颗手榴弹,我就代表二排!”马喜才高声答道。
赵连山心里明白了。
他们等敌人进到20多米的时候,一起把手榴弹投了出去。
敌人第七次冲击又被打退了。
3个小时内,敌人发起了7次冲击,都被三连打退,但三连也只剩下连长赵连山一班副刘占清两个人了。
刘占清还有3发子弹,赵连山的驳壳枪里还有4发子弹。
两人抱定必死决心,坚决不退。
政治教导员方新带着营部两个通讯员和一个电话员也上来了。
赵连山对方新说:“教导员,你快走吧,我们要和敌人决战了!”
已经烧掉了所有文件的方新当然知道此时此刻的“决战”是什么意思。
他默默地看着赵连山不作声,就象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一样。
他和赵连山想法一样,彼此都心照不宣。
那就是和敌人最后相拼,同归于尽。
都明白,都不想说出来让对方难过。
敌人又一次冲上来的了。
“再见啦教导员!”
赵连山提着手榴弹冲了出去。
他扔出手榴弹又用驳壳枪打倒3个敌人,没有子弹就和敌人肉搏,肉搏中被敌人抢托打晕在地。
美国鬼子从四面八方拥上了第三连阵地。
左腿已负重伤的方新抱起一颗拔掉保险针的迫击炮弹冲进了敌群。
一大片美国鬼子倒在阵地上。
危急时刻,团政治处副主任孙永章带着第二排残存的几个战士冲上来,把敌人打了下去。
孙永章最后看见阵地上的人是5个重伤员和连长赵连山、营部通讯员王青山。
一脸泪水的孙永章和王青山一起,把赵连山和重伤员背了下来,向团长政委报告了情况。
当王青山泣不成声地说到营长教导员牺牲情况时,孙洪道和王丕礼都默默走出掩蔽部,不约而同地举起望远镜向已是一片沉寂的350.3高地瞭望。
残阳如血。
那是他们的战友、他们的士兵不屈的灵魂。
当夜,第三四0团第七连和师警卫连一个排向美骑兵第一师反击,夺回350.3高地全部阵地。
14日,中朝军队联合司令部发出通报,表扬西线韩先楚集团第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岸的英勇防御作战:
我第三十八军坚守汉江南岸阵地,已历时17昼夜,美帝虽在大量飞机、坦克和大炮的配合下,昼夜轮番攻击,均被该军英勇顽强守备和不断反击给敌予沉重打击。迄今汉江南岸基本阵地仍屹立未动。分割东西两线敌军有利我主动向敌反击,特予通报表扬,并望该军指战员继续奋斗,争取战役胜利。
这是给第三十八军签发的“善守”证书。
这支王牌劲旅“能攻善守”的全能地位在全军从此无可争议。
与此同时,“联合国军”以美步兵第二师和韩军第五师、第八师由南汉江以东至原州、武陵里地段,分别向砥平里及横城方向发起进攻。美步兵第七师和韩军第三师、第七师、第九师和首都师分别由堤川、宁越、旌善、三陟、春阳等地向北推进。为掩护主力隐蔽集结,邓华亦令位于南汉江以东的第四十二军第一二五师在砥平里东南进行阻击,第四十二军主力从加平南平,控制砥平里附近之注邑山、德川里、下高松一线;以第六十六军第一九八师进至洪川以南五音山地区,阻击美步兵第二师、韩军第八师的进攻。朝鲜人民军前线指挥部以第二、第五军团就地于横城至芳林里展开防御。
东线防御作战也与西线一样,非常激烈。
最激烈的战场是第六十六军第一九八师据守的五音山阵地。
从2月6日到11日,连续5昼夜,第一九八师连续击退韩军第八师多次进攻,歼敌1500人。
2月7日,第五九四团第二连战士王荣在五音山前的330高地失守时,率领两个战斗小组夺回了阵地,又在3昼夜里击退了敌人多次进攻,毙伤敌150余人。
10日,330高地再度失守,第五九四团第五连排长李海带领5名战士再次夺回阵地,并在打退了韩军多次冲击后巩固了阵地。
五音山,被当时的一首战士歌曲唱作“英雄的阵地钢铁的山”。
当然,为围歼敌重兵集团,西线总的趋势还是一个“放”字。
随着李奇微在战场上缓慢的进展,东京和华盛顿都来了情绪。
麦克阿瑟在意外之余又立刻释然。
这不是又给自己提供了扩大战争的借口和机会吗?
借用一下中国共产党人常用的句式,麦克阿瑟真正是个非“左”即右的机会主义。这不,他把右倾逃跑主义的悲观论调暂时放下,又致电华盛顿,提出了一套“左”倾冒险主义的建议:
首先,他将“用大规模的空中袭击清除所有越过北朝鲜后方边境的敌人后继部队”。
其次,“将在敌人主要供给线上设置一条用核废料敷设的钴放射地带,把满洲和朝鲜隔离开来。然后在北朝鲜两个海岸上端进行一次陆海空联合作战和空降,并封闭成一个巨大的罗网,中国人不久即会饿死或投降。”
真难为麦克阿瑟了,他是怎么离谱怎么来,怎么玄乎怎么吹!
看见没有,左倾右倾他都占着,出什么事横竖他都有理。
白宫和五角大楼可不想跟着这个疯老头瞎渗和,他们根本没有认真讨论和考虑他的这个离奇的建议,答复也非常简洁:
“毫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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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战役第一阶段作战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