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肇端于蒋公及他的国府,发扬于蒋粉、国粉了。
之一:炼狱死节杜光亭
刚一接触历史发明家的作品时,就为其文风之奇崛所惊倒。其臆想之才,煽情之能,查遍古往今来的正史、野史,无出其右者。从张某新、林某等之英烈传奇,可见一斑。虽然曾怀疑是专业写手按模板命题作文,却终不知所本。近来读李敖《蒋介石研究》系列,才恍然大悟:此种文体,实际上肇端于蒋公及他的国府,可谓“由来有自”!这也就无怪乎蒋公“转进”台湾六十余年后,这种奇崛文字发扬于蒋粉、国粉了。
这里先举一个例子,供同好参观考校。
邓文仪1983年在《黄埔学生六十年》中,讲述在淮海战役(台湾称徐蚌会战)中被俘后的杜聿明,用了如下文字:
杜聿明在被俘之后誓不屈服,脚镣手铐,囚首垢面,种种非人的折磨,在炼狱度过数十年的悲惨生活,终至于死节,至于各级被俘的十数万军官与三万政工人员,其中十分之八均为黄埔学生,大部分均遭共匪集体屠杀,或监禁在集中营里做劳工,受尽非人的折磨迫害。 (载《中国人杂志》第一卷第二期,1983年7月15日,转引自李敖《蒋介石研究》)
而史实是怎样的呢?且看档案记录:
杜聿明一九五九年被特赦,稍后任政协全国文史专员,补任全国任政协委员。1960年7月,陪同周恩来、陈毅宴请来访的蒙哥马利元帅。1963年,妻曹秀清到北京与之重聚。1964年12月,任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华,应邀出席国宴;同年9月,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问华,二度在国宴露面。1975年1月,任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1978年2月,任第五届政协常委、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1980年11月,因肾病复发住院。1981年5月7日,因并发心脏等病在北京去世,享年七十七岁。(据《蒋介石研究》,另据相关资料有补充)
把邓文仪的“史述”与确凿的史实作一比较,我们不禁哑然失笑:不得不佩服历史发明家!
当然,书生文字,或许不可深究。追随蒋公的军人或政治家,有没有发明历史的传统?蒋公本人有没有发明历史的传统?当然有!这也正是我们要探讨的话题。
据笔者的粗疏考证,蒋公就是民国历史发明家的源头,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蒋公日记中,竟然可以看到数万日军出现在解放战争的战场上,与解放军并肩作战!共军所有的活动竟然都是扰乱抗战!这些不是“发明历史”的明证吗?
等有闲暇,当把原文摘出,理清头绪,证其原委,一一细细道来。
之二:数万日俘助中共
说蒋公是民国历史发明家的源头,决不是凭空臆想。读过蒋公的日记(可参见各种版本的蒋公日记解读,如黄仁宇写的,杨天石写的,郝伯村写的,张秀章写的)及讲话、文稿、论著(可参见《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如果又比较熟悉民国以来的中国史,必然会认同笔者的结论。
蒋公对历史的发明,突出体现在他的日记里。而蒋公日记里最有震撼力的历史发明,莫过于关于1946-1949年的国共战争中,解放军用日军俘兵作战的部分。当然,蒋公在日记里留下的记录,与同一时期国民政府的官方说法又可以彼此印证,相得益彰。
引用几段原文来说吧。
1946年6月13日,国军在战争中还显然是优势的一方,日蒋公在日记里写道:
G匪猛犯四平,更番进扑,有苏俄代表团15人与日俘3万人参加。
1947年,战争形势对国军已经越来越不利。6月28日,国民政府最高法院检察署下令通缉毛泽东。时任最高法院检察长郑烈发表谈话说:
毛泽东意图颠覆政府,其为内乱犯,早为世人共知;近更句结韩共,利用日俘军,来戕祖国,于法不容搁置不理。
一个多月后,即1947年8月10日,蒋公在日记中又写道:
据报:东北日侨俘在匪军工作者,有技术官兵5万人。匪党虽对日人待遇力图改善,然大多数日人均厌恶共党所为,切盼早日归国。
看到这里关键了吗?某党大规模使用日军俘兵为他们作战,还有苏联顾问团!
让我们权且相信蒋公和他的国民政府一回,假定这是真的。于是,我们不禁要问:
——这么大规模使用日军俘兵,难道就不能找出点无懈可击的证据来,公之于众,并晓喻国际社会,让某党失尽民心?抓几个俘虏,或者通过间谍搞些对方的相关文件来总归不难吧?
——美国与国民政府关系那么密切,为什么不出来谴责一下,或者威胁一下呢?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有确凿证据,那时的美国会愿意这么做的。
——还有,这数万日军俘兵,既然“切盼早日回国”,难道就不会想办法求助?他们侵华时的英雄气概哪里去了呢?
——最不容易解决的问题是:战争结束后,这数万日军俘兵去了哪里呢?关于他们的下落,就没有一点历史记载吗?
对这些问题都找不到答案,我们只能认为:那是蒋公和国民政府的发明,蒋公和国民政府是当之无愧的历史发明家。这样的历史发明,或许与胡长官攻克延安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顺便说一下,蒋公以惊人的毅力,连续坚持写日记达57年之久,并从1930年代,就开始命人对他的日记进行备份、抄录、分类、整理。从蒋公的重视程度来看,那日记绝不是随便写写的经历、感悟、备忘,而是蒋公的“立言”之举,是他“克成完人”伟业的一部分,是要传诸后世的。
之三:日军自阻决黄河
1938年6月的花园口决堤事件,是中国抗战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也是中华民族的一场悲剧。对这一事件,人们多少都有些了解,所以就不用我来介绍了吧。让我们来看看蒋公领导下的国民政府是如何来讲述这一事件的吧。
首先看何应钦1946年所著《八年抗战之经过》中的说法:
六月五日我放弃开封,敌分攻中牟尉氏,该两地亦于六日失守,随即进扰新郑,七日敌轰炸黄河堤,赵口附近河堤崩溃,水流经中牟尉氏沿贾鲁河南泛,敌我遂沿黄泛两岸成对峙形势。
看,这位黄埔系第二号人物、花园口决堤时的军事委员会参谋长何应钦先生,言之凿凿:黄河决口是日本人干的——是因为追不上我们撤守(这是蒋公喜欢的用语)的国军而用飞机炸的!
对这一段记载,我不必多说,李敖、汪荣祖在《蒋介石评传》中有一段精彩的评论,让我们引用来欣赏一下吧:
这段话最令我们注意的,是“敌轰炸黄河堤”,说由于日本飞机炸了黄河堤防,所以“赵口附近河堤崩溃,水流经中牟尉氏沿贾鲁河南泛,敌我遂沿黄泛两岸成对峙形势”。乍看起来,这话没什么不妥,细想一下,就破绽见矣。想想看,本来中国军队是一路败退的,突然间,日本飞机炸了黄河堤,河水泛滥之下,敌我双方“遂沿黄泛两岸成对峙形势”,这无疑是说,河水泛滥,把敌方攻势阻止了,因此我方占了便宜,但是,河水泛滥是敌机炸堤的结果,敌机为什么要炸堤跟自己过不去呢?
再来看1964年台湾国立编译馆版历史教科书中的记载(该教科书的1998年版中,改为避而不谈花园口决堤事件,其1964-1998年中间各版的情况,笔者未作考证):
南京不守,敌军沿津浦线北犯,我军阻之於淮河。华北之敌,南下策应,谋窥徐州。二十七年三月,猛攻台儿庄,我军力战两週,四月六日,获得大捷,击溃日军精锐两师团,使南京失陷后之士气为之重振。我军为保全实力,转移阵地,於豫东展开激战。适黄河决口南流,敌军被阻。
看到吗?“适黄河决口南流”——是天灾!真是老天有眼,上帝(蒋公最信上帝)佑民国,看着国军节节败退,直接把黄河决了口,阻住日军!不过,以上帝的恩典和智慧(抗战胜利蒋公首先感谢的是“上帝赐给我的伟大恩典和智慧”),为何偏偏坑害豫皖苏各省住在黄河边的上千万百姓,搞得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
当然,相信会有小清新们来问:怎么证明国民政府说的不是真的呢?关于这一点,已经有足够多的史料证明,炸开黄河大堤,不仅是蒋公的英明决策,事后伪造现场,栽赃给日寇(多希望日寇不能辩白,永远背上这黑锅啊),也是奉蒋公的指示干的。这些资料可轻易获得,无须多言。
这里我们仅找些其他文献中的记载来作个对比,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些。
声明一下,笔者尽可能避免引述大陆官方资料,因为那是“洗脑”用的,没有权威性,不可信。
我们来看看《剑桥中华民国史》是怎么说的吧:
日本人 1938 年6 月初在开封遭到另一次显著的挫折。当他们沿陇海铁路西进时,中国人突然炸开了黄河的提坝。……这项战略卓越地发挥了作用。侵略者暂时被遏止住了,武汉战役被延长了大约三个月。但是,改变黄河河道的决定曾遭到严厉的批评。确实,国民党人多年否认他们曾有意决堤,因为洪水对中国老百姓的损害甚至超过对日本人的损害。大约四五千个村庄和11 个大城镇尽成泽国。据说有二百多万人无家可归,一贫如洗。甚至七年以后,在一些村庄里所能看到的,只是从几英尺河道淤泥中露出来的庙宇弧形屋顶,和光秃秃树木顶端的枝桠。
西方历史学家费正清们够公正客观的吧?首先强调了决堤的“卓越”作用,然后再讲它造成的灾难,但明白无误地讲“中国人突然炸开了黄河的提坝”,那“中国人”当然就是指英勇撤守的国军了。
看了美国人怎么说,不妨也看看日本方面怎么说吧。附图是日本国内当年报纸的一张照片。笔者不懂日语,但从那标题里已经不难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人类永远的敌人——蒋介石”,“黄河决溃浊流滔滔支那良民数十万水葬 皇军毅然尽力救济 ”。
至此,我们又可以下结论了,蒋公及他领导下的国民政府,早就是持之有故的“历史发明家”;今日之“历史发明家”,不过是踵其后踪、步其后尘的徒子徒孙而已。呜呼,衰哉!
之四:五百完人殉太原
在台湾小学国语课本里,曾经长期(一直到1996年)传扬着一个“太原五百完人” 的故事,即1949年4月,解放军攻陷太原前,国民政府文武官员五百人集体自杀,“壮烈殉国”的故事。故事是这样说的:
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二十四日,是我们中国人难忘的一个日子,因为在这一天,山西省的太原市,发生了一件壮烈的大事。
那时候,G匪背叛国家,到处攻击政府的军队。山西省的省会太原市,受到G匪六十万人的围攻。省政府代理主席梁敦厚先生,亲自率领官兵守城。共匪知道城里军队很少,仗着自己人多,对守军发动猛攻。炮声隆隆,喊声震天。守城的士兵,在枪林弹雨中奋勇作战,虽然伤亡很多,还是不肯退出太原市。后来,子弹没有了,粮食吃完了,再也没有力量守下去了。
梁代主席早已决心为国牺牲。他不怕死,但是更希望以他的死来唤醒全国同胞,使大家能够坚定意志,永远不向邪恶的G匪屈服。他和几百名忠贞的同志,齐集省府大楼,全体自尽。部下遵照他留下的命令,放火烧楼,不让G匪侮辱他们的遗体。
还有警察局局长师则程,率领部下和共匪进行巷战,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全家,以及七八十名部下,也都同时自尽。
这件事情,立刻震惊全国。人人都为他们忠贞完美的人格所感动,同时也认识了G匪的邪恶。当日为国牺牲的壮士一共有五百人,所以大家尊称他们为「太原五百完人」。现在位于台北市圆山的「五百完人冢」,就是为了纪念他们而建立的。
台湾的中学历史课本也讲到“五百完人”,说:
四月,太原失守,山西省代主席梁敦厚等文武官员五百馀人集体自杀殉国,是为太原五百完人,写下戡乱战史中最悲壮的一页。
一个英烈故事能够长期出现在小学和中学课本中,足见其传播之广,影响之大。据说,该故事在台湾家喻户晓,曾经是台湾历史教育的重要内容。
台湾小学国语课本里提到的「五百完人冢」,全名叫做“太原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冢内不仅详列五百人姓名,镌刻于墙上,而且载有国民党多位顶级人物的题赠匾额,如“先蒋总统”题写的“天地正气”、“民族正气”、“成仁”、“取义”;蒋经国题写的 “齐烈流芳”;阎锡山题写的“先我而死”;此外还有各种正式、非正式组织赠送的“浩然正气”、“光争日月”、“气壮山河”、“党国完人”、“正气磅礴”、“作我民极”等。
招魂冢题辞云:
田横五百士丈夫,殉意气也;睢阳之守,宁武之抗,城破而义不屈也。所存者小,所注者亦仅士大夫。
徇人之忠爱,求其明民族之深仇,奋孝子忠臣之大义,从容就命,视死如归,足以鼓舞万类,屹立百代者,其惟三十八年太原五百完人殉城之壮举乎!举一城抗贼围百万,掷一死伸中华民族正气于晦明绝续之交。
当夫毒焰逋天,神州陆沉,而五百完人者方谈笑喋血,手褫贼魄,生不与贼共日月,死不以骨骸留贼土,彪然一炬还诸太空,此真所谓穷天地,亘万古,孤行冥往而不悔者也。G产之祸,为生民以来之所无,五百完人之大节亦生民以来所未有。
招魂冢纪念碑碑文有云:
山西省政府委员代理主席梁敦厚於陷前二日尚与余通电,谭谓一切已準备好,请释念。其前夕犹持灯巡各室,顾视诸人,笑语相慰藉;及匪薄省府,警卫官兵激战,伤忘殆尽时饮药自杀,遗命焚尸不为贼辱。
是役也,除战死及军民殉难者无算外,我文武人员义不反顾,集体自杀以报国家者,举今所已五百六人;虽贡匪亦谓“为称兵以来第一剧战云”。
冢中又有阎锡山书《五百完人歌》云:
民族有正气,太原出完人;海天万里招忠魂,歌声悲壮动三晋。何以为完人?生而能杀贼,死而不留身,大节凛然表群伦;谁能为完人?男学梁敦厚,女学阎慧卿,死事壮烈泣鬼神,赴汤蹈火全忠贞,救国救民重死生,五百完人齐尽节。太原今日有田横,民族有正气,太原出完人,日月光华耀国门,万古流芳美名存。
另阎锡山对“太原五百完人”的祭文中说,梁化之等人:
杀身以成仁也……誓生不与之两立,死不与之觌面,战至由巷而院,力尽物竭,集体自杀而焚其体,此生可谓得其结果而无憾矣!
如此感人肺腑的文字,不一而足,难以尽录。
中国的传统观念历来讲求忠孝仁义,“死节”、“殉国”一直都是受到崇敬的,对于“死节”和“殉国”的人,甚至可以不去追究死的是怎样的“节”,殉的是怎样的“国”。可想而知,“五百完人”的故事,曾经感动过多少人,激励过多少人。
然而,“太原五百完人”的历史原貌是怎样的呢?
笔者景仰为信念勇于牺牲的人,决不敢对为信念牺牲的人有所不敬;但笔者更看重历史的“真”,痛恨一切伪造的历史。所以,还是要引述相关资料,试图说清这“五百完人”故事的历史原貌。希望这对“五百完人”中那些真正“死节”、“殉国”的前辈们,不会是一种冒犯。
先从台北市政府文化局2009年3月26日的一则公告说起吧。该公告的主旨是“公告「太原五百完人纪念建筑群」为本市历史建筑”,在登录的理由中有一条是:
本纪念建筑群为国共内战下之产物,虽「太原五百完人」不尽符史实(fact),但仍为社会之「实存」(reality),亦见证两岸现代史及台湾「历史教育」之变迁。
这里只是指出“不尽符史实”,由于文件性质,没有涉及细节,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曾经被大肆宣扬的“五百完人”的故事,存在虚假成分。
台湾作家、历史学者李敖在他的不止一篇作品如《上山、上山、爱》、《我在太原的童年经历》中,提到过“太原五百完人”和“太原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但在这些作品中,他的笔调是调侃(曾经几乎全部著作被台湾当局列为禁书,并且坐过台湾当局多年大牢的他,这样调侃也不为过吧?),不是严肃的研究和考证。例如,他在《我在太原的童年经历》中这样写道:
我到太原最高点玩过一次。后来这地方有争夺战,阎锡山的许多干部纷纷自杀于此。阎锡山到台湾后,写“先我而死”四个字追念他们,这四个字,倒写得颇能传情。国民党把这些死难者当做“太原五百完人”来纪念,但他们是阎锡山的人,不是国民党嫡系。国民党嫡系精于逃难,死难非其所长,所以烈士缺货,很没面子。
说“国民党嫡系精于逃难,死难非其所长,所以烈士缺货”,显然是尖刻的讽刺。
后来,李敖对五百完人的故事,进行了研究考证,并把结果写成《没完的完人》。以此文为基础,李敖有一期“李敖有话说”,其中有一段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写篇文章叫做《没完的完人》。我就查出来很多有趣的事情。到了什么严重的程度呢?真的死的人只有四十六个人!充数灌水,像个面包一样给淹水,所以从这四十六个人的名单核对一下,死的人连五百完人十分之一都不到。有一些“完人”甚至在太原的马路上抢年轻的漂亮的女孩子陪他们一起死。最后花天酒地,反正自己活不成了,就抓来这些年轻女孩子陪他们一起死。这个是许端的小老婆刘建德,这个女孩子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她是什么“完人”啊?不行,强迫她一起死掉。那个时候还有一个蓝丰,他的旁边的女孩子只有十八岁,是蓝风霸占的女演员王贵燕,也陪着死掉了。还有的人是在一九三九年战死了,怎么会在一九四九年还做“完人”呢?名单里还有个名字叫做白文耀,被共产党枪毙了,怎么能算当时殉国的完人呢?像孟华这个人,是被阎锡山自己杀掉的,怎么算是完人呢?诸如此类,一堆糊涂帐。
李敖在驳斥龙应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作品《大江大海骗了你》中,也曾讲,所谓“太原五百完人”,“是个最大的谎言”,他进一步说:
理解“一九四九”,当心说谎,尤其集体在说谎。因为有了集体挫败,别忘了一九四九给打到台湾来的蒋介石人马,都是失败者。失败的人、失败的马。马的好处是不会失败后说谎,人却会。集体说谎的最大案例,就是所谓“太原五百完人”。这一谎话不是一阵风,吹过就算了,它还有古迹呢,就在台北圆山大饭店前面的丛林里,有所谓“太原五百完人招魂冢”,有碑有庙,虽然有点荒烟蔓草了,但还健在,五百完人的集体谎话,正在琉璃瓦的钩心斗角间。
……
至少数目灌了水,灌了十倍多。根据一九五○年九月十三日的所谓总统令,明说:“故山西省政府委员梁敦厚,前于民国三十八年四月太原被G匪攻陷之际,率属集体自戕……偕同僚五百余人,从容就义。”这是“五百余人”的官方说法。但照阎锡山“太原五百完人成仁纪念碑”,则说:“是役也,除战死及军民殉难者无算外,我文武人员义不反顾,集体自杀以报国家者,举今所知已五六百人。”两者说法,死难人数在五百到六百之间,至为明确。不过,照《山西文史资料》第六十辑公布的调查报告,事实上,死难者“全部只有四十六人”而已!的确有人死了,但没死那么多。号称五百,是串连并比美古代田横五百义士殉死的故事,于是就吹起牛来。
据调查报告,台湾这边所捏造的五百完人“题名录”,就是所谓名单,只有二十个人是真的。调查报告说:“太原四十六人自杀,‘题名录’列出其名的不到二十人,除此之外,都是捏造的。其中,有的名字确有其人,但不是仰药成仁,他们有的还健在人世;有的是战死或病死的;有的是被阎锡山或其军政机关处死的;而有相当一部分名字,是并无其人的;而这些人的职务百分之九十以上又是虚构的。”
李敖提到的调查报告,指的是1988年《山西文史资料》第六十辑发表的“太原五百完人调查报告”。山西的文史学者经过五年的细致调查,对纪念册中的五百人题名录进行了一一核实,并形成了上述调查报告。据下面是“维基百科”对调查结果进行转述的片段:
该报告认为 “太原五百完人”中的自杀死亡者最多“不过百余人”,且“大多是太原绥靖公署特种宪警指挥处的成员”,指其“是害怕中共报复才集体自杀”。调查报告将其所查证到的太原易手之时“确认特警处首要特务分子有46人自杀”的详细信息进行了公布。这46人中,仅有十多人被《太原五百完人成仁三十周年纪念》收录于“太原五百完人”名单中。
对于五百人,该调查报告也详细列明了调查所得的各人情况。调查报告称,“太原五百完人”中有的并非太原易手时死亡,有的是战死或病死的,也有的竟是被阎锡山自己的特务机关处死的,甚至有的仍健在。该书将名单中认定为非自杀者有九大类:
1. 至1987年仍健在者:有任丽君、王子高等人。
2. 太原失守前已在别处战死者:有赵恭、陈子文等人。
3. 被中共法庭处决者:有王存旺、游大成等人。
4. 被中共有关部门处死者:有孟华、唐守亭、刘永旺等人。
5. 因病去世者:有张文玉、王敬中等人。
6. 其他原因死亡者(非当时自杀者):有杨茂、杜锦生等人。
7. 名字重复者(本名、字号同指一人):有许子久(许有恆)、张凤鸣(张剑)。
8. 确有其人但是下落待查者:有宋移凤、宋子珍等人。
9. 查无其人者(透过名录、籍贯查寻各县而不可得者):有永和县(四人)、吉县(十人)、乡寧县(五人)、大寧县(五人)、石楼县(二人)合计二十六人。另外,警察局(三十三人)、消防队(十四人),均不属於这三个单位。
此外,经历史学者考据,“太原五百完人”之中,竟然还有许多的日本人!这些日本人是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领导下的国民政府“与人为善”、“以德报怨”、“要爱敌人”指导思想的产物——部分日军官兵被改编为国军,进而参加中国的国共内战,成了国民政府的先烈和“完人”!
至此,真相大白:原来“太原五百完人”竟然是个编造的神话,是国民政府一个不折不扣的“历史发明”!长眠于地下的蒋公,若生前被欺骗,死后得知真相,会作怎样的反应呢?他会不会反思一下:是不是因为他太希望自己的部下“死节”、“殉国”,才导致冒出这么多假烈士呢?是不是因为“烈士缺货”(李敖语),才导致他自己也轻信神话,不辨真伪,对烈士“从宽录取” (李敖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