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国现代化农场的调查
何慧丽
9月3日，我从美国旧金山飞向华盛顿。因坐在窗口，我从空中看到了美国横贯东西的大陆风景状况：总体上地广人稀，下面有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也有沙漠里圆形的绿洲农业，以及平原上肥沃的块状农田。但是，看不到村庄，没有象中国那样的由众多房屋堆集在一起的团状的村庄，有的只是一大块地里的零星的房子。
从9月3日到9月24日，我参观了美国的现代化农业，听到了与之相关的各种观点，现记录整理如下。
一、现代化农场的三个个案
（一）一家中型奶牛场
9月10日，我到了明尼苏达里州的一个名叫威第那的小镇附近，看了一个中等规模的现代化奶牛场。
农场主30多岁时创业，10多年了，现有奶牛460头，将来希望达到700头以上。他雇了10多个工人，主要是能吃苦的墨西哥人。他有现代化的挤奶设备，每天挤三次奶，工作时墨西哥的工人三班倒。
农场主说今年玉米长得不好，饲料不好，而加州又多了养牛的农场主，牛的数量多了3倍,造成牛奶的市场价大跌，所以，今年可能赔。但可能得到政府的价格补贴，就是说，如果可以保证不赔的价格是2美元10磅，而实际的市场价是1美元10磅，那么政府可以补给差价1美元10磅。
我们参观了奶牛棚。牛身下的地上铺满了沙子，这样对牛的身体有好处。每天给奶牛喂玉米、荞麦、维生素等有利于产奶。每头牛平均每次产奶72磅，每天产130磅。每个牛的左脚上都安装了一个机器，计算牛走路的频率，以此能知道牛的身体状况，如是否有疾病、是否想交配，等等。每头牛的尾巴都被减掉了三分之一，为的是在挤奶的时候牛尾巴不至于扫到人的脸上。可这使得牛尾巴的功能（如趋赶蚊蝇、平衡身体等）大大减弱。
奶牛身下的牛粪每3、4天冲一次，粪沙俱下，但沙子价格贵，被水冲走了太可惜，所以，农场通过一种特殊的搅动处理，轻的糊粪上浮，重的细沙下沉，最后用扬粪机将粪撒到地里去。
他已贷款总投资的50%，约为250万美元。
（二）一家中小型奶牛场
9月19日，我去了犹他州盐湖城附近的一家中小型奶牛场。下午，我跟着男主人去收割玉米，坐在他的连收割带粉碎为一体的农用机器的驾驶室里；然后参观了奶牛场；与农场主一家人共进晚餐。
农场主夫妇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二女儿跟着父母操持农场，老父亲70多岁了还开车干活。农场有180头奶牛，有160英亩（1英亩等于0.4公顷）土地；其中种了70英亩的玉米作牛饲料。他们还租了邻居400英亩，一英亩租金是每年70美元。一天三班倒挤奶，早上4点一次，中午12点一次，下午6点一次。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是夫妇俩、二女儿、还有老父亲、其他孩子帮着干。一个农场需要5-6个人才能把活干完。
农场主将养奶牛的成本计算如下：180头奶牛，每100磅牛奶卖12.5元才能收支平衡。当前最新价是11.69元/磅。7月至现在，已赔了3000—4000美元了，4年前曾卖过10元/磅，当时赔了6万美元。今年最低价是11元/100磅。看来还要继续赔下去。
下面是我和他的对话：
问：什么决定了牛奶的市场价？
答：牛奶价格受世界牛奶市场的影响。两年前疯牛病导致加拿大不愿进口英国的牛奶，当时的牛奶价最高20美元/100磅；后来市场上奶供应多了，平均也有15美元/100磅。今年加里福尼亚州天气干旱，死了3万头牛，现在还没反映到牛奶的市场价格上来。估计下半年价格会涨到12—13元/100磅。
问：养奶牛最大开支是什么？
答：饲料价高，由于犹他州政府鼓励玉米加工做成酒精油，玉米供应量紧缩，价格上涨20%。
此外，油价上涨，对农民的伤害最大。因为市民们可以把产品的价格上涨，将汽油的成本算进去。而农民的粮食价格和牛奶价格，却不因汽油价上涨而上涨。
问：用什么办法防风险？
答：通过期货市场的办法，减少风险和损失。可以在觉得下几个月牛奶价格跌落得厉害时将期货卖出去。卖牛奶是通过提前签合同的方式。现在期货市场也大都是专门操作人员，有一些投机商在做。
问：合作社对农场主有帮助吗？
答：附近有四、五个牛奶合作社，但是合作社对世界牛奶价没有什么影响。他曾经加入过一个合作社，这是十年前的事了，但合作社大了，包含的成员多了，其实加入不加入已经不重要了，自己的意见也很难反映出来。合作社对自己意义不是很大。
问：将来有什么样的发展战略呢？
答：反正经营农场就是赚赚赔赔的事。赚的时候要想到赔的时候，赔的时候要想到必定有赚的时候。如果三心二意，赚钱就干，赔钱就不干，就会永远赔钱。
我有一个朋友，生了很多孩子，自己搞奶牛业，一下子买了2000头奶牛，每头2000美元。后来的一年内刚好处于牛奶跌价期，他就把牛都卖了，一头牛卖了1500元。过了三年，又一下子买了2000头牛，每头2000美元，结果不过一年，又全都以1000元的价格每头卖掉了。
问：现在农场地价怎样？
答：这个农场是从父亲手里买来的。现在新买一个农场就很难经营了，因为市场价是3万美元一英亩，而父亲卖给他的是1500美元每英亩。
问：政府对农场主怎么样？美国的农民地位怎么样？
答：虽然美国政府保证为农民提供农业价格补贴，但粮价一涨，政府又进口农产品。总之，美国政府只是不希望农民太破产，但农民是不能大赚钱的。政府和城里人永远是得最大的利，永远是消费者赚。小麦涨价了，美国农民就根据市场行情多种小麦，但同时美国政府也大量进口小麦，这样种小麦的农民就不能赚钱了。
美国农产品50年来一直过剩，现在1个农民可以养1000个人。整个国家的食物足够地过剩。从事农业的人基本上是中老年人。现在孩子们都不愿意种地，但我有四个孩子，老四是个男孩，才5岁，老二姑娘今年24岁，刚在犹他大学的农业系上了培训性质的技术，拿了个证书，她愿意经营农场。我的这个姑娘算是个例外。
美国农民经营勉强，靠种地赚钱很难，但若把拥有的地都按市场价卖出去，100亩就是300万，马上农民就能成百万富翁。
关于贷款的事：男主人不肯说。他女儿说父亲每年都贷款，是政府低息贷款，利息是5%，他们只有将钱还完了才能挣钱。
这家农场主住房很大，在住房旁边，还有一栋非常宽大的自己盖的结实的木板房。在地下室的外间的墙上，挂有很多的工作服。二姑娘会开扬粪机、大卡车等，性格泼辣， 举止大方。晚饭在农场旁的一个约有百年以上的大柳树下吃，旁边是水渠。这样的地方是很让市民羡慕的。最有意思的是在大柳树的枝杈上，他们盖了一间小木房，里面有两张床，是用于休闲的。
（三）一个肉牛场
9 月23日，我去俄罗冈州普特兰城附近的一个肉牛牧场参观。
该牧场170英亩，其中100英亩用于放牧，70英亩做森林用地。有300多头肉牛。到了冬天就可以增加到400头。按一般规律，1头牛约消耗5英亩草地，现在牧场是按15头牛5英亩的面积来放养。
每头牛买来时要花500—600美元，卖走时价格是800—1000美元。平均起来，一头牛每天所消耗的饲料成本是0¸5美元，养7-8个月后，净赚200美元左右。
该农场的主人已有70岁高龄。我所看到的这个肉牛场只是他夫妇俩拥有的两个农场之一。
农场因为经营很多年了，用不着贷款，不付银行利息，这样他可以赚钱。然而他说，年轻人进入这个产业成本不一样，新的地价、设备，需要银行贷款。有贷款，需要投资，所以在经营上就难以赚钱。
主人说，在农场把牛喂得差不多了，再送到屠场进行一段时间的强度喂养，使肉牛多长肥肉了再杀。有时价钱不好，他就要求屠场不要急着杀，先养一段时间，待牛肉价格好了再杀，他可以给屠宰场一些补偿。
他说，他们给牛的屁股上用烙铁烙上一个月牙形的印记，表明是他农场的牛，也可以看出自家牛和别家牛的区别，至于牛身上带有什么细菌啦，消费者吃牛肉若有什么问题了，等等，都可以查得到。
他给牧场周围布有电网，让牛养成不去碰的习惯。
下面是我与农场主的对话：
问：肉牛场与奶牛场的区别是什么？
答：正如木匠和铁匠的区别一样。我养肉牛可以放养，骑着马去放牛，养肉牛费的功夫少，悠闲。奶牛的饲养方式完全不一样，费的功夫更麻烦。很多奶牛场投资太大。养肉牛与奶牛的成本不一样。当然收入也不一样。
问：这儿的农场地价怎么算？
答：这儿的地价每亩3000—4000美元。而某些地方的地价最高是4—5万美元/亩。因为房地产的关系，离城市远近的关系，与水电设施、交通、经济发展有关。现在地价这样，我要将地卖了就成为千万富翁了。
土地城市化不可避免，美国的农民的私有财产中土地不可侵犯。如果政府要占地，对不起，请拿钱来。
问：一般性农场的规模是多少？
答：规模大小与地理位置、所在地区有关。有的地方一般的中等农场是几百亩，最少也有一、二百英亩，这是俄罗冈州的规模概念。有地区的农场一般都是几千英亩，如加州的农场。
问：你怎么看待农民这个身份？
答：我当了一辈子农民。我很自豪。平时可以骑着马去放牛，我有三匹爱马，每匹马都特通人性，3000—4000美金我都不卖。冬季时就将马和日用物什用个大货车拉到南方，在暖和的地方游玩3个月。
有农民抱怨干农业很辛苦。现实情况是若是新手，就很难进入这个产业。但干什么事都有他困难的地方。我年轻时父亲就经营农业。我现在也经营了一辈子。我作为农民对土地很有感情，我喜欢这个职业。
二、现代化农业的发展趋势和存在问题
（一）现代化农业的发展趋势
许多人都认为：农场规模越来越大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联邦政府农业部农村发展中心的一个主任的看法是：将来的农场是越来越大的。政府希望农业里有竞争。大农场地多，地是很好的抵押品，贷款容易，因此发展也快。多贷款不等于多负债，而是可以使农场在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
明尼苏达州立大学校外工作部的一名工作人员谈到该州的农业时说：“这儿的气候和土地状况适合养牛。以前的各郡都有大量小农场，后来由于市场价格的影响，总体的情况是农场经过拍卖或扩张，不断规模化，因为大规模化才有竞争力。”
千湖合作社的一名负责人认为，乡村许多地方有待于变为超市和巨大社区。小农场怎么能在全球化之下生存呢？他断定，5年之后在美国普遍的都是大农场，但在一些边缘性的州郡，会有新的小农场，做的好能赚钱。但总趋势是在市场竞争下，农场必须扩展才能生存。
西北电力协会的一名负责人感到农场的规模化也是迫不得已：无论如何，进入农业这个产业，没有足够的钱买上2000英亩以上的土地，没有各种相应的现代化设施，没有专业科技知识是不行的。
明尼苏达州立大学农学院的一个教授说：“农场的规模是越来越大，科技也越来越发达。通常的情况是一对农民老了，土地不传给子女，因为要收很高的继承税，而是卖给经营农场的人，或者由更大的农场兼并。现在的小型、中型农场的经营都很困难，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希望扩大。专家算出一个农场养2000—3000头牛，是最合算的规模。”
普特兰市的一个行政官员介绍道：1850—1975年左右，周边小家庭农业是经济的一个主要来源；1975年至今，小家庭农场逐渐消失，专业农业公司、大农场越来越占据主要地位。导致这一转变的原因主要有：
一是经济全球化，每一地方种植什么，如何种植，不只考虑本地，还要考虑全球；二是更注重科技因素，转基因什么的，小农场投资不起；三是大的金融资本、公司可以调配大规模资源，而单一的小农户很难继续与之进行竞争。许多小农场的前途是，农场主将之卖掉成为公司雇员，或者将地卖给邻居。这样，一方面是从事农业的人口下降，另一方面是产量上升了，效率提高了。总之，一个大的背景是——州长们、专家们都在想一个问题：农产品市场是彻底开放的，不能只考虑本地的，还要考虑竞争的可能性。一个全面性的农场越来越少，而专业化的企业性的越来越多。生产率在提高，食品的品种越来越多，产品数量的增加速度是越来越快。企业化运作农场，其生产、生活方式与传统农民不一样，公司总部与农场主有法律合同，关于技术和种子、农资等服务都按合同来。合同履约率高，因为美国是个司法体系完备的国家，如果违约，是要付出很大成本的。
（二）现代化农业的问题
然而，伴随着农场规模的扩大，随之也生出了许多问题，集合被访问者的意见，问题有如下几点：
一是要聘用工人，要开支工人工资，增加了支出；农产品市场起伏不定，工人有时工钱低，工人并没过上好的生活；
二是由于受市场波动的影响太大，大农场大都有很大的借债和贷款数目，有时还不起；
三是大的农场经营虽有科技，有规模，但对自然、对土地无感情，不利于当地资源和环境保护；
四是大规模农场是工业化经济，农场主通过经营赚了钱不一定在本地消费，大都是跨地区超高消费，从而引起本地经济的衰落；
五是，如果农场越大越好，在市场竞争中会具有优势，那么由此导致农场主越来越少，土地一直在大规模兼并，这样，引起不利的后果是——一方面，高产导致产品严重过剩，这影响了全球农业价格，甚至会引起经济崩溃的危机；另一方面，大规模和高科技使农民变为一个机器上的最末端的一个生产环节的工人，而有的农民喜欢以前的生活、生产方式，不想变为工人。
犹他大学农业试验站的一个主任说过一段话：以前他小的时候在俄州父亲的农场，一家几口人，160英亩地，那时活得很开心。现在，技术发达，但仅此一点，其他不见得好，现在一家160英亩的地就活得不开心了。以前一个美国人养100个人，现在一个人养1000多人。那么一个人养了这么多人，其他的人该干什么？现在，光一个全球跨国公司沃尔玛就可以买掉所有的土地，但农民把土地都卖给她了，干什么呢？农民会愿意吗？”
此外，由于农场高科技、大规模，对石油等能源过于依赖，作为市场链条上最脆弱的一链，对市场价格过于敏感，再加上农产品的严重过剩，种种原因，导致美国“农”的前景“不太景气”。
三、关于农产品价格补贴
美国“农”的前景“不太景气”的表现有：美国从事农业工作的老龄化现象比较普遍，经营农场不是青年人的主要选择。农学院的课表中，有食品加工、科技、森林管理等，而如何经营一个农业场在农学院根本就不开。有许多经营小农场的农民都是兼业化，即亦工亦农，希望别的非农产业能为他们提供用于健康保险的收入，希望农场经营不好，可以从别的非农产业弥补。一些农民70多岁了还在经营小农场，因为儿孙辈不懂农耕技术，也不愿意继续，再说根据美国法律，儿女继续父母土地得交很重的继承税。有的人惨淡经营农场，是希望未来的几年内土地能够由于工业化、城市化而升值。总之，农民收入少，但他们买食品、衣服、汽油，却是发达国家的平均收入的价格。
鉴于这样的情况，美国政府希望通过价格补贴来稳定农业，补助农民。
据明尼苏达州立大学农学系的教授估计：农民收入的25%来自补贴。现在大的农场主经营面积在2000亩以上，补贴可达20万美元。美国农业补贴品种复杂。主要是粮食的价格补贴，奶制品、经济作物补贴少。基本操作方式是补偿实际市场价格与农民所能承受的最低价格之间的差价。若取消补贴会影响土地价格，许多农场主的土地一部分是租来的。农产品补贴的话一英亩可卖3000美元；若取消补贴，可跌至1500美元，这样影响到一系列的事。
西北电力协会的负责人也承认：若政府取消补贴，则相当比例的农民不可能从事农业，一大批人要重新找工作，美国的农场主虽少，约为总人口的1%以上，也有几百万。他困惑的是——他是个自由市场、全球化的崇尚者，但他小时候在父亲的农场里渡过，知道父亲经营农业时之所以还不错主要是因为有补贴。如果全球化了，美国政府为什么要补贴？补贴农业造成农业市场虚假繁荣的感觉。他认为，美国搞农业补贴不是经济账而是政治账。
犹他州立大学农业试验站的一个主任则说了一种极少有的观点：政府现在的补贴不准确，也不够，不反映生产成本。有的是如果你不种什么他反而给补贴。补贴应该是以农民为起点，不应以市场为起点。解决农业的问题不都是市场的方式，重要的非市场方式的解决很重要。关于补贴的方法应该是：政府规定一个农民必得到的价格。不管国际价如何，与国际市场价无关。当时我笑着问：那你是崇尚计划经济了，共产主义了？
（该文的完成，得益于陪同我全程的翻译Mr. Charles Wang，谨对他的工作表示诚挚的谢意；也感谢“国际访问者计划”的资助，以及所有的热情接待的美国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