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挑战美国的领导地位，中国应该怎样做才行

张志坤

　　长期以来，中国一直苦口婆心、披肝沥胆地向美国也向全球宣告，中国不挑战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不改变现有世界秩序，不对美国构成威胁。为了证明这一点，中国矢志不移地向美国寻求合作，持之以恒地向美国释放善意，表现出言与行的高度统一，对此世人皆知。

　　但是，中国的上述言与行并没获得美国的认可，相反，美国正越来越严厉和越来越高调地渲染所谓“中国威胁”与“中国挑战”的危险性与紧迫性，为此日甚一日地对中国采取种种严峻的立场与行动，已经下定决心把中国定性为美国头号的战略对手。

　　既然这样，人们就有理由追问，中国究竟怎样做，才能让美国相信中国不是挑战、不是威胁，从而获得美国的认可与认同呢？

　　一、找对原因

　　什么事情首先都要追本溯源、刨根问底，上述中美两国这等南辕北辙彼此相悖的情形，究竟根源何在、原因为何呢？

　　对于这个问题，概括起来大致上有三种说法：

　　其一，事出偶然说

　　一些人认为，中美关系本来好好的，可是一些中国人因为取得了一些发展进步就变得膨胀、自大了，就自我感觉良好，就自信满满、趾高气昂起来，把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的政治训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完全不再理会美国及西方的感受，舆论宣扬及内政外交举措大开大阖，各种动作都来得太猛、太烈，张扬得很，甚至比当年的“超英赶美”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一来，就不仅引起了美国及西方的对中国的反感与警惕，更同人家发生了磕磕碰碰，弄得人家后来发起了凌厉的反击打压，弄得中美关系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为此，他们把矛头对准所谓的“愤青”、“爱国贼”、“战狼”等身上，在中国还先后发动了多起讨伐鞭笞的浪潮，一些代表人物被揪出来狠批了一通，说就是这些家伙把美国惹毛了，把中美关系搞砸了，指桑骂槐，以此发泄他们愤懑不满的情绪…

　　显然，这一说法的视角或出发点是从中国身上找原因，认定美国及西方视中国为挑战与威胁进而进行打压的原因出在中国这里，是中国自找的，简单地说，就是咎由自取，如果不是这样，美国也就不会拿中国过不去了。所以，这些人认定，当前中美关系恶化事出偶然，是一些中国人自我膨胀的结果。

　　其二，战略误判说

　　这种说法认为，美国把中国定性为威胁并以中国为头号全球对手是战略上的“误判”，通俗一点说就是搞错了，美国做出战略误判的原因是出于对中国的误会，出于对中国共产党的误解，他们没有认识到中国发展壮大对美国有利无弊，误以为中国强大并走到世界舞台中央将损害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没有很好地认识和了解中国共产党，误以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繁荣昌盛是对美国自由资本主义的否定与颠覆，因为上述两个误解误会，于是就变得十分“焦躁”，患上了严重的“战略焦虑症”，就发生了可怕的战略误判。在目前的中国，相当一些“专家”、“学者”对此说笃信不疑，长期以来围绕这个说法做了大量论证阐释工作。

　　显然，这种说法主要是从美国身上找原因，其战略基点是知道中美关系的战略主动权掌握在美国手里，美国是中美关系这一矛盾关系的主要矛盾方面。

　　其三，必然逻辑说

　　这种看法认为，美国之所以视中国为威胁与挑战，这是其霸权本质属性所决定的，也是资本主义同社会主义两种主义、两种制度下的必然产物。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美国就一直视中国为威胁，就一直在打压遏制中国，所差只不过是程度高低、排位先后而已。冷战高潮之时，苏联扩张主义猖獗，迫使美国不得不联合中国共同对付苏联，但就是在这个时候，美国也并未放弃对中国的警惕与遏制，对中国基本与基础性的战略封锁依然故我。现在，苏联不复存在了，俄罗斯严重衰落了，中国发展壮大了，中国自然而然地就要上升成为美国所打压的头号战略对象。在美国固有的战略逻辑体系下，中国成为当今美国第一号战略对手理之当然、势所必然。

　　这种看法认为，任何重大的战略事变，都要从本质上找原因，都要从逻辑必然性出发，当前的中美关系也是这样，它既不是偶然事件的产物，也不是情绪焦虑的结果，美国没有那么肤浅，美国的战略也没有那么不堪。事实上，在针对任何一个势力进行性质评估的时候，美国总是本着“意图+实力”原则，并将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这其中，“实力”第一，“意图”第二，有些国家及相关势力拥有极强烈打垮、干掉美国的意图，但美国对其满不在乎、不予理会，因为空有愿望动机而没有实力办法毫无实际用处，用不着理会，这道理连小孩子都知道；有些国家目前没有对抗美国的意图，但具有相应的潜在实力，对此美国要加以限制与防范，如日本、德国等；有些国家既有抗击美国的意图，相应也有一定的实力，对此美国要将其视为现实需要加以解决的挑战与威胁，比如俄罗斯、伊朗、朝鲜等，只不过轻重缓急有所不同而已；如果有那么一个国家，实力日趋增长，总体呈现超越美国的势头，那么美国无论如何都要将其视为生死攸关的头号威胁，因为这时候意图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意图这个东西历来因时而变、因势而变、因人而变，即便这批人、这代人没有这个意图，不见得下一批人、下一代人也没有，什么保证什么协议都做不得准。有那么一个总体实力大于美国的战略力量存在，譬如有一把随时可以砍掉霸权狗头的长剑在操之人手，随时可以挥动。这让霸权的日子怎么过？还怎样能领导世界呢？这个简单的常识，也是连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经过长达二、三十年的战略评估、评判，下定目前这样的全球战略决心，把中国摆在第一号突出的位置，这其中没有任何偶然，也绝非什么误解误判，而是基于主义之斗、制度之争乃至文化与文明之别这些基础战略理性逻辑之必然。

　　二、对症办法

　　俗话说，干什么事情都要对症下药，国际关系是这样，战略问题是这样，中美关系也不能例外，也得对症下药才行。

　　对应上述有关中美对抗起因的分析，近年来各路神圣、各家大腕提出的相关对应方案可谓琳琅满目、异彩纷呈，大致上包括如下三个类型的方案：

　　第一类方案，瞒天过海法

　　这一方案大致上是上述第一种看法的逻辑结论，一些人仍然强烈主张中国要回归“韬光养晦”，他们认定，即便在严峻而深刻的资本主义世界危机的背景下，中国也必须如此办理，而且还要比过去“韬”得更深、“晦”得更为彻底才行，要达到他们所定义的程度。他们把冷战结束社会主义全球性失败历史背景下的“韬光养晦”视为中国同西方关系的不二法门，坚决主张中国任何时候都不能以任何方式刺激美国、招惹美国，而应该一切都顺从美国的旨意。为此，他们主张在中美关系中，中国要淡化意识形态色彩，要重归思想与政治启蒙，要心甘情愿地当好缩头乌龟，要自觉和积极地向“自由世界”靠拢，把自己打造成从内到外都同美国同西方很相像、看起来如同一门兄弟一般，同时要和俄罗斯、伊朗、朝鲜等要保持足够的距离，在战略层面要学会“装”，即“韬光养晦”意义之下的伪装，中国应当认真而不是敷衍地去装嫩、装傻、装笨、装怂，兼之辅以自我糟蹋，自我贬低，以此改变美国对华既定战略决心，再次躲开美国的瞩目与攻击，以期有朝一日突然暴起、发达成势，来个一击必杀。

　　这种办法，说到底就是偷偷摸摸的办法，文雅一点可以称之为“瞒天过海”。用一句当年抗日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形容就是“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也类似于当年越王勾践那种假投降。

　　第二类方案：自我阉割法

　　如果说上述第一类方案说到底还是假投降的话，那么另有一种主张则有点类似于真投降了，这类方案具有实质意义，主张在关键与实质问题上对美国拿出真货。以笔者所知，目前这方面比较脍炙人口的主张有三个：

　　一是著名的“救美国就是就中国”的主张。这一主张提出于2008年美国经济与金融危机之始，一时间风靡中国、响彻云霄。在此之后，有的人又进一步加以补充，提出了“防止中国过快崛起，防止美国过快衰落”的学说，新冠疫情期间，又有人喊出“救美国也就是救自己”的口号，主张“中国对危难之中的美国，就得放下一切争端，各种方面都应该给予前所未有的帮助”，还有人断言“美国过快衰落对中国有百害而无一利”，只有“美国好了，中国才会更好”，等等。都进一步完善和丰厚了这一种主张的内涵体系。

　　二是“销毁核武器取信美国”的主张。这一主张提出，中国应该拿要害军备同美国做交易，“坚决、足够和较持久地实施战略、军事调整，以此作为基本谈判条件，谋求减抑中美各自战略前沿碰撞的危险，促成新的战略稳定”，避免中美之间的战争危机与热战危险。提出这种主张的人认为，因为中国拥有核武器，还不断发展新科技和高科技现代化武备，所以导致中美发生了前沿军事碰撞，导致两国出现严重的战争危机，为此，中国要同美国谈判，自觉割掉自己的雄器，自废武功，直至彻底销毁自己的核武器，只有这样才能取信美国，才能淡化和消除美国对中国发动战略的可能性。

　　三是“惩罚朝鲜博得美日谅解”学说

　　这种学说认为，中美关系发生对抗的起因，在于中国在朝鲜问题上对美国不够配合，因而导致美国对朝政策迟迟不能奏效，从而引发美国对中国战略意图的严重不信任。因此，要重新唤起美国的信任，中国就“必须惩罚朝鲜”，以此“博得美日谅解”。

　　在这种主张的带动影响下，中国舆论场上曾掀起相当热烈的“弃朝论”高潮，在这一舆论渲染之下，朝鲜政权简直是万恶之源，简直万恶不赦，必须除之而后快。有人甚至公开鼓吹说，现如今对中国构成威胁的是朝鲜而不是美韩，美韩是中国潜在盟友，所以中国应该联手美韩干掉朝鲜。

　　拿中国目前法理上仅存剩有的唯一同盟下手，其核心意涵与基本战略指向，都着眼于中美关系，认为这是解决中美对抗危机的一个窍门。

　　上述这三种说法都同封建时代太监的净身阉割有点类似，只有把自己阉割了，才能让主子彻底放心。所以笔者这里也将其概括为“自我阉割”法，因为这几种主张都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中国的阉割。

　　第三类方案：安抚求和法

　　这类方法主张通过各种手段对美国进行“安抚”，化解美国的战略“焦虑”，通过“合作共赢”做大“中美共同利益的蛋糕”，让美国对中国“增信释疑”，从而使中美两国达到“同舟共济、殊途同归”的历史境界。

　　这类主张的理论根基在于中美关系的三项原则，即中美两国“共同利益远远大于彼此分歧”、中美两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也离不开谁”、中美两国“只能合作，除了合作别无出路”（参阅笔者文章《从亚太战略、印太战略到反华联盟——评拜登时期的中美关系》）。以此为基础，一些人相信，不管怎样，中美关系终究也坏不到哪里去，终究还是会好起来的，中国所要做的，不是要同美国争高低、拼输赢，还是要和睦相处、恩爱有加，相濡以沫过日子才行。

　　要问，上述这样三类办法真的管用见效吗？

　　正所谓事实胜于雄辩，迄今为止中美关系鲜活的实践证明，上述三类办法统统无效不管用。应该承认，这些办法都在一定程度上付诸了实践，但结果却是中美关系依然直线下滑。具体评价其失灵无效的原因，窃以为，第一种办法等于把美国当傻瓜，而美国却不是傻瓜，在美国前面装孙子装得了一时装不了长远，装得了表面装不了根本，现如今已经装不下去了，所以再怎么装也无济于事；第二种办法虽然够狠，但只能算得上是部分阉割，不够全面、不够彻底，所以达不到让美国放心的程度，也不大管用，并且做个样子还行，真要这样阉割的话，自己也下不了决心，也下不了手，所以只能说说，口惠而实不至；第三种办法说起来头头是道，实际上却举步维艰，因为实际的情况是，第一，霸权对战略优势的追求没有止境，针对中国的战略诉求没有底线。举例来说，即便大陆把台湾交给美国管理，美国接着还要管理香港；即便中国允许西藏独立，美国接下来还会要新疆也独立，即便上海在美国的控制之下，美国进一步还要控制北京，等等。

　　这情形就像当年日本侵略中国一般，把东三省都侵略占领了还不满足，接下来还策动搞华北自治，还要在上海发动侵略，步步紧逼，永无餍足，没有止步到位的时候；也譬如美国西方对待俄罗斯，他们把前苏联都搞垮了还不行，还进一步要搞垮俄罗斯，要俄罗斯也如同前苏联那样再一次四分五裂，绝没有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意思；第二，中国道路、中国模式越接近于成功，美国对中国的打压就越变本加厉，这一逻辑路线是美国资本主义战略逻辑理论的必然结果，是本文第一部分所陈述那种战略评估下的必然产物，根本不是贡献多大蛋糕、共赢多少利益、做出多少安抚就可以化解的。现如今美国已经不仅早已进入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即帝国主义阶段，而且还早已经迈上了帝国主义全球霸权的台阶，成为人类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空前大帝国，这个帝国所奉行的基本战略逻辑就是，“一个没有美国的世界和一个没有世界美国都没有意义和不可容忍”。在这样的绝对逻辑支配下，搞什么合作共赢、分享蛋糕，或者同舟共济、并驾齐驱，一概都不免于与虎谋皮、水中捞月，到头来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在美国的主导下，空前浩大的中美“战略竞争”已经开启，中国已经被美国揪上战略与历史的擂台。有竞争就有对抗，战略竞争必然引发战略对抗，中国究竟怎样做，才能让美国相信确实揪错了，允许中国退出这场比拼、对抗与竞争呢？

　　三、根本方案

　　只要做到对美国没有威胁、不构成挑战，中美关系自然也就会好起来了，这毫无疑问。但问题是，中国怎样才能做到，相应地根本方案又是什么呢？

　　笔者以为，让美国放中国一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中国战略弃权、退出竞争。具体办法是：

　　第一，要在战略上顺从

　　美国领导世界客观要求美国不但永远伟大，而且还要最伟大，比任何其它别的国家都伟大，否则，如果有哪个国家比美国还伟大，伟大得把美国都比下去了，那么美国领导世界的合法性也就不复存在了。

　　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件事对美国而言就变得不可容忍，因为中国朝着这样的目标努力，即便不颠覆美国的领导权，也严重削弱和破坏美国的领导地位，至于中国实现目标后世界某种程度的二元情形，一想到这一点，就要让美国统治者发疯抓狂，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要想获得美国的战略谅解，中国必须在战略上放弃崛起复兴的权力，要让伟大的光辉聚焦在美国身上，而中国只能自觉地跟从在美国后面，就像如今日本、德国之所作所为，也如同南朝鲜、乌克兰那样才行，这样中国才能在战略上让美国放心。

　　第二，要在政治上服从

　　政治上中国也不能另搞一套，要让美国学者来对中国进行政治设计，中国要按照他们的设计图纸对自身的政治架构、组织方式进行重组，并随时随地听从美国的政治安排，这样中国才能让美国在政治上放心。

　　第三，要在经济上屈从

　　中国的经济实力必须同美国保持在美国所认定的界限内，要坚决杜绝中国经济总体规模超过美国的可能性，同时也防止中国经济增长过快，在美国经济萎靡不振的情况下，中国经济如果快速增长，同样也要美国所不能容忍。把中国总体经济规模与结构水准限制在美国所容忍的限度内，这样中国才能让美国在经济上放心。

　　第四，要在科技上随从

　　中国不能在关键与要害性高科技上超过美国，超过就是威胁，而只有美国才有权力率先掌控最新最高的科学技术，然后才能视美国实际的需要由中国掌握其中的一部分，以便于美国的控制。中国的宇航空间技术发展之所以令美国寝食难安，原因就在于美国不想让中国这样的国家掌握这样的技术，所以至始至终都在这方面严加限制与封锁。只要中国坚决做到在高科技技术上跟在美国后面亦步亦趋，跟随在美国后面，不做任何超越，美国才能在这方面对中国有所放心。

　　当然，除了上述几个方面的“从”之外，中国还要在文化文明上更多地向美国向西方跪从，在生活上以也要同美国人的生活水准保持相当距离，因为美国政客们说，地球上毕竟资源有限，如果中国人都过上美国人那样的生活，美国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凡此种种，中国都要遵循美国的设计安排，不得越雷池一步。

　　只要做到上述这些，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也就没有了，对美国的挑战也就不复存在，威胁也就烟消云散了，美国的领导地位也就得到了空前的巩固与加强，这样一来中美关系就必将十分美好灿烂了。

　　但问题是，中国能这样做吗？对此，有人坚决地说“能”，应该这样做；而有人则坚决地说“不能”，说这是卖国投降。这样两个意见、两种立场的分歧，大概就是中国问题之所在。中国问题在哪里？其实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