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的“二奶”与“三陪”

宪之 《金瓶梅》小说的一大特色是淋漓尽致地表现了暴发户西门庆的“性饥渴”。 西门大官人有一个妻子和五房“二奶”：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和李瓶儿。不过那时不兴叫“二奶”而叫“妾”，在西门府上则呼曰“二娘”、“三娘”、“四娘”等等。李娇儿之前还有一个“前二娘”，叫做卓丢儿，死了，李娇儿才顶的缺。只要西门庆乐意，在财力和生理上承受得了，他还可以纳“七娘”、“八娘”、“九娘”等等。奶子如意儿就曾得到过许愿，如果她给西门庆生了孩子，就有可能变成“七娘”；来旺儿的媳妇宋蕙莲也曾具有候补资格，潘金莲还为此发过誓：“我若叫奴才淫妇与西门庆做了第七个老婆，我不是喇嘴说，就把潘字吊过来哩！”尽管有一妻五妾，西门庆的“性饥渴”还是不能满足——生活中他离不开“三陪”。出场伊始，为“摆平”武大郎谋杀案，他请清河县皂隶李外传在狮子楼喝酒，牛氏和包氏就是该“大酒家”的标准“三陪女”。发达之后，官场的接待应酬，更离不开当地最拔尖的粉头和小优儿出场服务，比如“生子加官”以及招待蔡状元、宋御使、安主事及节庆请府尊县令、守备太监之类。这些场合属于“工作需要”，一般是“出票拘三院两司粉头和小优儿”，她们亦犹今日“持证上岗”之“三陪女”，身份是合法的。她们的服务是无偿的，但有时也会得到一些赏钱。比如接待蔡状元光临，西门庆还让清河的大腕儿董娇儿“陪睡”，第二天状元郎还赏了一两银子的红包，比起西门庆等大款来显得寒酸，故当董娇儿拿给西门庆看时，西门庆还大度地说：“他文官的营生，那有大钱给你，这就是上上签了。” 　　在私生活中，如逢年过节、招待亲友、与哥们闲耍取乐、吴月娘攀亲、潘金莲过生日等等，也都离不开“三陪”。连应伯爵请吴月娘等妻妾，谢希大酬谢西门庆赠金，也缺不了“唱的”以陪酒——当然，档次要低一些。比如贲四的老婆王六儿请西门庆，叫的是会唱曲儿的申二姐，这个眼睛失明的女孩，不是大腕儿和明星，无证上岗业余“走街串巷”操卖唱生涯，后来过重阳节到西门庆家供唱，还因为得罪了春梅，被大骂一顿含羞忍辱而去。 　　西门庆死后，他的“四奶”孙雪娥几经坎坷被庞春梅卖到临清码头的洒家店“赶趁”，“百十间房子，都下着各处远方来得窠子行当唱的”，取名潘家玉儿，成了下三等的妓女。这时的她，与狮子街后蝴蝶巷的金儿、赛儿，南瓦子接待来安的私窠子薛存儿和伴儿们，相当于今天的“鸡”。其服务对象，则为西门庆家的玳安、琴童以及会被他们吓跑的中小商人之类。他们饱受着黑道的蹂躏。王六儿母子后来沦落临清谢家酒楼卖淫，因为没到坐地虎刘二手里报到，就很吃了一顿好打。 　　金瓶“娼盛”是市民社会发展和官场腐败的产物。一方面是大款们“性饥渴”消费膨胀的需要；另一方面是钱权勾结、商官靠拢共同酿成了“泡妞”的风气。本来按照官场纪律狎妓是非法的，可蔡状元到清河“傍大款”，西门庆招待以二妞，状元郎做作一番也就半推半就、下不为例地接受了；蔡太师的管家则公开向西门庆索要“二奶’；被西门庆枉法开释的谋财杀人犯苗青给西门庆奉送扬州歌女；以及另一苗员外向西门庆“一诺送歌童”之类，都属这种情况。 　　“三陪女”操卖笑生涯，以自己的青春“为你服务”，像后来的孙雪娥似的“鸡”处境更为悲惨。即使是西门庆的“二奶”，虽然穿金戴银、呼奴使婢的，但她们“半主半奴”，像王熙风说的随时都可以被“或打或杀或卖或配人”，李瓶儿和潘金莲都曾被剥光衣服尝过西门庆的皮鞭，孙雪娥更是随时会被“拘了头面，不给见人”，只许在灶上做饭，西门庆死后，她们都可以不容置疑地被吴月娘发卖。虽然她们的“人权”还不如今天的“二奶”，然而，她们的自我感觉大多良好，不亚于今天的同类女性。潘金莲、李瓶儿和孟玉楼都仰慕西门庆的“潘、驴、邓、小、闲”而拜倒在他的脚下。李桂姐、吴银儿等明星也无不以“傍”上西门庆为幸。这也难怪，西门庆梳笼李桂姐，“拿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四件衣裳”，外加一锭大元宝打头面；她们平时的“出场费”，也是一两或几两银子，抵得上西门庆给王六儿买的丫头锦儿或者潘金莲的丫头秋菊的身价了——似乎只有孙雪娥最后沦为“鸡”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幸。李桂姐劝其姑娘李娇儿回院时说的一段话很有代表性：“你我院中人家，弃旧迎新为本，趋炎附势为强。”金瓶世界的妓女，大多安于现状而向上巴结，绝无杜十娘、霍小玉式的执着于爱情者。——兰陵笑笑生的“超前意识”一点也不逊色于今日文学界的“先锋”“前卫”们。冯妈妈为西门庆拉皮条时，王六儿竟“谦虚”地说：“他屋里神道相似的几房娘子，他肯要俺这丑货儿！”宋惠莲“傍”上西门庆时竟是那样张狂，一直到来旺儿被害之后，她和孙雪娥对骂，自经之前还留下一段名言：“我是奴才淫妇，你是奴才小妇！我养汉养主子，你养汉养奴才！”血的教训虽然终于使她看清了西门庆“害死人还要看出殡”的狰狞面目，但她至死也未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被侮辱损害者——金瓶世界中的女性，最令人痛心的也是这一点。 　　俱往矣！潘金莲与王六儿们已经玉殒香销四个多世纪了，她们的子孙们应该是有点长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