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打工经历:从Y钮扣厂说开去
尾声
行文再继续下去,未免给人狗尾续貂之嫌;但文章中还未言尽的思考,迫使我不得不狗尾续貂。
千千万万的打工者背井离乡,像一群群候鸟迁徙在乡村与城市之间,并不是他们愿意在这些城市中辛苦和流浪。全球资本化的今天,工业品的倾销已经深深冲击着农业,以农业为生存的农民单位时间内所生产的粮食已远远无法等价于单位时间内所生产的工业品。用简单的数学公式表示出来:。这样,在相互交换中形成的货币差价显示是农产品远远低于工业品,从而在农民的生活中以低收入的现状表现出来。这迫使农民纷纷逃离土地在大大小小城市的工厂与工地间流浪。但生活以另一种呈现方式提出问题等待人们的回答。在劳动力输出很多的省份和贫困地区,田土开始荒芜;没有荒芜的,大多依靠六、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在耕种。
以我的家乡为例,过去,全村每组的劳动力是九十到一百多个,现在下降为平均每个组约十多个劳动力,且多为老年人。正如一位年近九十多岁的老爷爷与他的老伴打趣时说:“能跑的都跑了,只有我和这个家伙(指他老伴)跑不动的没人要了。”当最小的儿子离开他们也走上打工之路时,他的老伴忍不住小孩似的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孙都不在身旁,人老了,自然有糊涂的时候,前年不慎一把火将房子烧毁;住在三儿子的房间里,盼来的生活不是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而是孤寂与凄清。另有两户人家,老人病死后无人知晓,等乡邻发现,儿女问询赶回时,尸体已腐烂发臭,只能以塑料布裹后入殓安葬。这样的情况虽然不多,但体现了中国农村边远地区,用辛勤的双手劳动过的老一代人所面临的生活困境。
“鸦反哺,羊跪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几千年华夏文明,中国自古便有着孝敬老人的优良传统。但对于千千万万打工者来说,劳燕一般迁徙在乡村与城市之间,明显表现出对继承这一传统美德的力不从心。
千千万万的打工者走进城市,从事着各行各业的劳动,这等于搬走农业的许多好“石头”做了城市工业的垫基石,由此而形成的工业繁荣也等于建立在老年化劳动力的肩头。
当最后一批在土地上耕种的劳动力去世之后,将由谁来接过锄头做他们的接班人?农村土地上所面临的问题,归根结底还得依靠农民回到土地上劳动才能解决。这需要平衡农、工、商三者之间的利益才能解决。
人类的生活似乎给自身提供了三种方式:
一、国家利用集体经济杠杆来调控私营企业,代之以有文化与技能的大学生来有计划地经营管理,这不仅解决了大学生的就业,让人们重视文化与思想品德,也能让没有文化或文化水平低的农民回到所承包的土地上去,尽管发展较慢,但人们合家团圆,安居乐业。这是已走过的路,它似乎成了中国人民或辛酸或美好的回忆。既便能让农民回到所承包的土地上去,在改革开放中获利的资本家们会愿意放弃已获得的利益么?
二、这是解决田土开始荒芜目前最现实的基本方式:以工业化农场的形式承包给有钱人,让他们或退耕还林,或渔养畜牧以等同或超出工厂工资的形式来请人耕种;但土地的管理权属于国家,不能让私人占有;数年后,根据实情,国家有权进行调整,以防演变成第三种方式。
三、这是一种最不好的方式:允许田土自由买卖。随着时间的推移,若干年后,许多人将会作为无产者失去家园和土地。中国共产党因此发动了一场伟大的土地革命战争,并最终赢得了这场战争。
今天,我们纷纷逃离老一辈用鲜血浇染过的农村土地走进城市,我们真能够离开土地,让工业成为飘浮在空中的楼阁吗?我们现在漂泊在城市,之所以有一碗饭吃,袁隆平对种子的改良功不可没;另外,产粮区的粮食供应为我们提供了保障。日益增加的城市人口,若干年后,仅仅依靠产粮区的粮食能够保障吗?边远地区的土地不需要人去耕种,去建设吗?五、六十年代的人热爱过劳动,七、八十年代的人听说过劳动,九十年代以后的人大约只知道从粮店买米了。当最后一批耕种的人离开土地,谁愿意再去耕种?何况谁也无法预知人类还存在着天灾人祸与战争,一旦粮食紧缺,那么多人拥挤在城市,不会隐含动荡不安的因素吗?
我们提倡和谐社会,首先应该是每一个家庭的和谐,然后是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再到老板与工人之间的和谐及至政府与天下百姓的和谐,从而形成我们这个社会和谐的大家庭。
建国之初,社会主义的中国,共产党能在一个月之内将以卖身为生的妓院取缔,并逐步将旧社会各种不良气息基本扫除干净;改革开放三十年,卖淫、嫖娼、抢劫、偷盗、赌博、强奸、欺男霸女等不良现象又开始漫涎滋生并遍布了整个城市和乡村。这能体现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与道德文明吗?
学生时代,老师常教育我们要面向世界、面向未来。这面向世界与未来,究竟应该以怎样的生活态度来做人?生活中,一个人的诚实、正直、善良、有爱心的人往往面临着生存的艰难;欺诈、强奸、偷盗、抢劫、欺男霸女等不良现象已不认为是丑事,只要能想办法有钱又能逃脱法律的严惩便算有本事。这无疑是思想教育的脱轨与错位。写至此,我不禁想起了2006年8月4日珠海斗门区法院审理宣判的王江江一案。罪犯王江江因入室抢劫杀人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一个品学兼优,孝敬长辈的孩子,从15岁到20岁的保贵青春,为寻找被拐入黑窑厂的父亲充满了艰辛,受尽了工头与老板的虐待和欺凌,最后因抢劫杀人而判死缓。法律的威严似乎得到了维护。可是包括受害人古老板、黑窑厂的老板与工头,他们对工人的虐待与毒打是不是也在犯罪?法律的威严为什么不能惩治他们的作恶多端呢?如能这样,王江江的犯罪本可避免。长期作恶者可以虐待、毒打工人有滋有味地生活;原本为善者,万里寻父历尽艰辛与磨难,最终成为死囚。这种鲜明的对比,难道不值得人们在沉痛中思索吗?佛山市律师协会蔺存宝律师的点评分析得很透彻,至少他没有人云亦云地说王江江的犯罪是因为不懂法律,在他对王江江的犯罪层层剖析之后,很有责任感地点出了我们这个社会的各种机构与组织所应担负的责任缺位或缺失,从而致使“一个又一个类似江江的故事发生了甚至正在发生着。”
一个工人,在厂里违反了厂规,首先会受到厂规的约束;一旦违反了法律,同样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不可能借权力之便与金钱的威力而凌驾于法律之上。像Y钮扣厂的C管家那样借权力之便的胡作非为是不是违法?该不该进行社会主义劳动改造?这样的现象,只要女的不告上法庭,等于是没有证据的事,管家可以继续他的罪恶。先给女的一个“好事”,不反抗,可继续干下去,或许还可加薪;反抗了,将你赶出厂。借妇女生存的艰难趁火打劫逼其就范,这和强奸还有什么区别?管家施暴成功,女的为了名誉忍气吞声,我们会说那是妇女自愿;管家施暴未成,我们只能说管家强奸未遂定义为性骚扰,他依然可以不受法律的约束;为了达到其目的,管家甚至可以欺男霸女。这等于说,他不露声色地做了违法之事,观念上仅仅认为那只是有悖社会公德;因为没有证据,依然可以凌驾于道德与法律之上。这又如何能体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2008年正月,有一位没有署名被迫离开云斌钮扣厂的员工,因不满管家的所作所为,以打油诗的形式将Y钮扣厂的现实写成顺口溜张贴在一家饭店的门口,C老板看后,气愤地将它撕掉了。陈管家仍然可以继续他的罪恶。
Y钮扣厂只是社会一个小小的窗口,像这种现象虽不能说是私营企业的普遍现象,但至少可以说是一种较普遍的现象。对于这样的现象,该属谁的监督与约束?由谁去管?对于国家行政机关的公务人员,一旦违法乱纪,包二奶养情人,还轻微地受到《行政机关公务员处分条例》的约束。对于有钱人的包二奶、养情人就不应受到什么约束吗?对于C管家那样的胡作非为,不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吗?我们提倡尊重妇女,走进工厂,便意味着一部分妇女给有钱人劳动再加上性服务吗?如果我们承认这些不良现象的合理性,有钱有势者可以无所顾忌地不断找情人甚至欺男霸女从而破坏爱的“生态平衡”又如何能给社会带来长久的安宁与和谐?对于管家的无道,有大胆的桑植人说:“现在这样的事,哪里都一样,只要女的不告根本没人管;唯一的办法就是狠狠地揍他一顿!”
所以,在Y钮扣厂C管家的印象里,桑植人野蛮、霸道,他在包装房常说:“他们的特产就是两把菜刀。”
随便拿菜刀动不动就砍的桑植人是极少数。桑植人也讲道理,他们有血有肉,有感情,和天下所有人一样渴望家庭的和睦与幸福,国家的繁荣与昌盛;面对Y钮扣厂的邪恶,许许多善良的桑植人也感到无奈;只有当他们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诉,有理无处讲,深深感到世间的不平时,才会舍生取义拿菜刀砍向邪恶。正是凭着这份天性的正义和勇气,才会在中国的革命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今天,桑植人和其它省份的民工一道为生活所迫走进工厂,依然保持着反抗强权欺压的传统美德。
当我作为桑植民工中的一员走进城市的工厂,颠沛流离的生活,挥汗如雨浸透衣衫的劳动,才深深体验到作为工人阶级的伟大付出与艰辛。人们热衷于把羡慕与赞美的目光投向那些拥有多少资产的企业家们,却往往忽视了工人的尊严与劳动。是谁创造了价值?马克思在他的《资本论》里,早已做过了科学而全面的论述。
漂泊中,工人住着简陋低矮的租房;训斥声里,工人干着粗苦活受着老板与管家的歧视和白眼。道德与良知在某些老板的利益中已荡然无存,一个简单的借口可掩盖他们内心的一切罪恶,轻而易举便可将一个个勤劳善良的工人赶出厂外。
“去哪里都一样,在外打工没办法呀!”一句话可浓缩天下所有私企工人的无奈和忧伤。我如一粒砂子夹在流砂般涌动的工人中间,生活的浪头将我推进Y钮扣厂,我和他们一样深深体验着这种无奈和忧伤。借助文字温暖心房,照亮我脚下的路,我没有桑植人那种手拿菜刀的武断与果敢,但并没有失去桑植人天性里的爱憎分明与做人的良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化文字为锋利的匕首掷向现实中的邪恶,呈献给热爱和平与幸福生活的人们。
幸福在哪里?我不相信佛教中所说的“极乐世界”,也不相信基督的真主为拯救人类从天堂带来虚无缥缈的福音。马克思,这位伟大的巨人,他很清楚地阐述了人类中罪恶的根源和对幸福的追求与获得。全球资本化的时代,人类对于现实的茫然,哪怕心灵需要信仰和寄托,我愿信仰马克思主义。因为它与各种宗教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拯救人类自身的应该是人类自己,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追求与获得不在虚无缥缈的来世与天堂,而在人类自身能够感知并用双手共同缔造的真实人间。
二00八年十二月一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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