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农村资金互助会的目的并非仅在资金互助上面，也不在于养老资金利息上面，而在于将农民组织起来了。只有将农民组织起来，才能对接外来资源，才能解决内部事务。

　　在信阳召开的第六届县乡干部论坛期间，到郝堂村参观，倍感振奋。2009年7月笔者曾到郝堂村调研李昌平搞的农村内置金融试点，那时试点才一年多一点时间，与郝堂村村主任兼夕阳红养老资金互助合作社理事长的胡静主任有过深入交流。那时郝堂村的面貌依旧。2009年10月，在笔者主持的第三届县乡干部论坛上，胡晓芹力荐画家孙君参加论坛。孙君在论坛上讲述了他在湖北谷城县堰河村进行乡村建设的情况。孙君的演讲让人印象深刻，论坛期间，李昌平邀孙君到郝堂搞乡村建设。几年下来，郝堂村的模样大变，郝堂模式隐然成型。

　　一

　　昌平与孙君联袂合作建设的郝堂模式，给参观者最深刻的印象是艺术想象力。孙君进行村庄建设的理念是“把农村改建得更像农村”，郝堂村的建设中，老房子都保留下来了，过去的居住结构也大体未变。在基本结构不变的情况下面，孙君等人经过精心设计和改造，使之前全国农村在上世纪末建设的那些毫无美感的火柴盒一样的房子，作些微改变，即妙手回春般地变得雅致起来。村庄中还有正待拆除的土夯的老房子，孙君他们更是如宝贝一样进行修缮，尤其是进行内部改造，外观如旧，里面却不仅现代、雅致而且舒适。土夯墙壁，结实，冬暖夏凉。老旧的外表与现代的内部结构，给人以强烈的艺术美感与想象。据说，凡是到郝堂参观过的领导干部都不再在新农村建设中拆除农村老旧房子了。上世纪末建的火柴盒般的全国农村千篇一律的二层小楼，孙君通过加装门脸，盖上飞檐，拆除围墙，弄点石头和苗木装点，花费不大，品味已完全不同了。

　　据孙君讲，他们对郝堂村民房的改造吸取了豫南传统民居的主要特点，他们之前遍访豫南农村，看传统民居，找地方建筑师傅。3个月，他们不仅对豫南民居特点了然于胸，而且找到了十分内行的地方建筑师傅。在已经“没有文化”的郝堂村的住房改造上，孙君他们充分利用传统豫南民居的建筑风格进行想象和改造，在几乎没有拆除旧房，没有产生建筑垃圾的情况下，经过改造，郝堂村的民居竟然变得地方风格浓郁，富有文化品味。仅就此点，不能不感慨孙君所富有的艺术家的气质及他结合地方实际的能力。孙君对郝堂民居的改造充分说明，艺术就在生活细节之中。画龙点睛的点睛之笔，是现在全国新农村建设中最为缺乏的，新农村建设没有“文化”，没有艺术，只有由领导意志安排出来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这实在是让人悲哀。全国所有主持新农村建设的政府官员，似乎都应该到郝堂看看其村庄建设的艺术和想象力。郝堂村才应该成为新农村建设的示范点。

　　富有想象力的郝堂模式当然不只是表现在民居改造上。郝堂村庄建设处处体现了这种精心的艺术设计。豫南风格的竹林被刻意保留，村中所有树林也都保留下来，且围绕村中最高大树木形成了层次分明错落有致的空间设计。流过村庄的清澈小溪建了拦水坝，在水坝上建有廊桥。夏天在廊桥上边看流水边乘凉，该是何等惬意。

　　郝堂村庄建设真正开始是今年4月，等到我们12月参观就已模样大变。昌平说，现在村庄建设不能急，还要慢下来，要和村民一起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建设。已经建设的部分所表现出来的艺术想象力为下一步建设提供了无比可能性。昌平说，郝堂村有几个建设方向，一是作为城市休闲度假村，二是城市老人养老村等等。

　　孙君在与昌平达成联袂建设郝堂村之前的2010年冬天到郝堂村，要求村民用3个月时间将全村所有垃圾清理掉，并进行垃圾分类。孙君说，村庄建设是农民自己的事情，村级组织有无能力说服动员村民清理垃圾，是最可以体现村级组织能力和村民主体性的方面。没有村民的主动参与，没有村干部的坚强战斗力，仅靠外来力量，村庄建设是不可能搞好的。且往往越是政府投入，农民越是消极被动，越是等靠要，将外来投入当作唐僧肉。郝堂村有2200多人，有20平方公里面积(大部分为山林)，有18个村民组。2200多人中，有将近一半外出务工。为了彻底清理已经20多年未清理过的村庄垃圾，郝堂村干部动员起来，每个村民组开会动员，开展了一场清理村庄垃圾、不留任何死角的爱国卫生运动。这个清理垃圾，不仅到村而且入户。不仅动员村民而且发动小学生。由老师带小学生参与垃圾清运外，还逐户检查。小学生说实话，现场每户评价，卫生没有做好的农户受到小学生负面评价，这个滋味就实在难受。清洁家园的决心也就下了。

　　孙君说，3个月后他再来，看到了一个与之前村庄遍地垃圾完全不同的干干净净的郝堂村，他因此被深深感动。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郝堂，通过垃圾分类，一直保持到现在，小学生卫生检查制度也保持到现在。孙君因此下定决心以郝堂为家建设郝堂。郝堂农民和村干部的主动性让孙君觉得，郝堂值得建设。

　　二

　　郝堂之所以可以动员起来，与之前昌平在郝堂进行的夕阳红养老资金互助合作社有关。关于资金互助合作社，昌平也讲了一个类似孙君所讲的故事。2008年的一个日子，应信阳市平桥区五里镇党委书记禹明善的邀请，李昌平到郝堂村考察，与郝堂村村干部座谈，昌平讲了他在云南、湖北搞老年人资金互助合作的实践。他说，现在农民有金融需求，在村庄内，若制度设置管理，内置金融安全，金融合作社赢利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若由老年人入股建设老年人资金互助合作社，每年赢利的大部分分给老年人作为养老资金，就不仅可以为农村老年人养老提供保障，而且在农村中青年大量外出情况下，农村主力为老年人时，可以通过老年人金融互助，将老年人组织起来。唯有将农村老年人组织起来，农村社会才有主体，否则农村社会就是无主体的熟人社会(中山大学吴重庆教授提出的一个概念)。昌平的描述打动了郝堂村村委会主任胡静。胡静是个女同志，已近50岁，个人家庭条件是好的。郝堂村也是当地集体经济条件比较好的村，在村集体几乎都负债累累的情况下，郝堂村竟然还有60万存款。郝堂村支书和主任都是既有能力又负责任的人，从村庄还有存款上面就可以看出来。昌平对胡静主任提出一个搞试点的条件，就是胡主任可以动员村庄中的老年人参加互助资金合作社，若可以动员村中老年人自愿参加，胡静就给昌平打电话，昌平就再过来开展资金互助的试点。一周后，胡静主任给昌平打电话，说已经动员15个老年人愿意加入合作社，且已经动员村里5个外出经商的村民自愿各出2万元作为无息基金。昌平再次来到郝堂，与15位老年人用整整3天时间讨论出合作社的章程，推选出合作社的理事会、监事会人选。昌平自己投入5万元，郝堂村拿出10万元，15位发起老年人每人2000元，胡静主任个人拿出2万元，加上外出5位村民各出2万元，共获得基金30万元，在2009年10月成立了郝堂村夕阳红养老资金互助合作社。2010年，全村有40多个老年人入会，2011年有100多老年人入会。入会后，每年老年人可以拿到大约500元左右的分红。老年人因此被有效组织起来了。

　　村庄内置互助资金会的一大好处是，几乎没有贷款收不回来。村庄是熟人社会，信息全对称，因此几乎没有风险。

　　关键在于金融合作将农村社会组织了起来，让农村社会有了主体，有了主体的农民就可以组织起来应对各种事务，包括孙君他们到郝堂开展村庄建设的机遇。或者说，组织农村资金互助会的目的并非仅在资金互助上面，也不在于养老资金利息上面，而在于将农民组织起来了。只有将农民组织起来，才能对接外来资源，才能解决内部事务。

　　三

　　李昌平说，中国村庄将来有三种命运，10%的村庄随着城市扩展而纳入城市版图，60%的农村在随着农民进城逐步凋敝;30%的村庄将来要作为城市对应物，为城市发展提供服务。新农村建设的重点就在这30%的村庄。

　　昌平的看法当然还可以商榷。比如以上三种村庄的比例未必会如昌平所讲，且凋弊的村庄仍然有农民生活于其中，当然也应当建设。作为城市对应物的村庄比例未必会有30%，我认为最多10%吧。

　　但无疑，昌平这个想法是有想象力的。现在新农村建设示范缺少这种想象力，不知道为什么而来，为什么而建。昌平说，今后郝堂的目标是为城里人提供养老的基地，郝堂可以提供5000城里人的养老。农村慢生活，好环境，是城市老年人理想的养老场所。5000城里老年人的养老也就为郝堂村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基本动力。

　　正是昌平、孙君、禹明善和胡静同志的努力，而建设出了具有无比想象力的郝堂模式。我相信，郝堂模式将是中国乡村建设的一面旗帜。

　　2012年12月14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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