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近五十年,谁还记得在“七・二七”电网大崩溃中拯救武钢的英雄俸远喜?
过去了近五十年,谁还记得在“七・二七”电网大崩溃中拯救武钢的英雄俸远喜?
张郑江
一、丹江电厂眼睁睁看着电网走向崩溃而无力回天;青山电厂伸尽招数,坚持到最后……
从丹江电厂送出的一条220千伏高压输电线路,若游龙翻山越岭,由西向东进入武汉市。
这是湖北省第一条220千伏输电线路。有人说了一句非常外行的话:“线路万一断了怎么办呢?”不是杞人忧天么。可这条线路从1969年7月投用,至1972年7月27日10时零7分,竟被不幸言中。
此时,丹江电厂检修完线路始端55号开关距离保护装置,居然忘掉拆除试验用短接连线,就匆忙投入运行。结果引起开关误动跳闸,导致朝武汉方向输送的18万千瓦电力负荷突然中断。
18万负荷,相当于当时湖北电网供电负荷总量的三分之一。而在这种单回路供电容量如此之大的网络结构中,突然消失如此强大的负荷,这几乎就好似地震前的鸡飞狗咽、洪水前的蚂蚁倾巢、飓风前的乌云遮天。
电网,可能大振荡!
省电力中心调度所。
7月27日这天9时以前,湖北电网一直处于48周赫兹以下低频率运行。第一轮低频率减载装置动作,切负荷1.46万千瓦,调度命令拉闸限电2万千瓦。
电网频率回升。
10时零7分的十几秒钟,当班调度员还轻轻地呷下一口茶水。突然间,频率急剧下降,47赫兹、46赫兹、45.5赫兹……10时零7分,电网频率已无读数显示。
调度得知,丹江55号开关距离保护动作跳闸,丹江电厂与全省电网断开,武汉、黄石锐减18万电力负荷。
巨大的不安,摇撼人心。
丹江电厂甩掉的18万负荷,这对武汉冶电网来说,犹如在一个本来就步履维艰的挑夫的另一头,又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挑子倾斜了。
电网失去平衡。
惟一可行的是在几分钟之内,相应拉掉18万千瓦电力的用户,才能维持电网平衡。可几个“小小”的调度员,谁又敢如此大面积地下令,去拉“社会主义的闸”呢?
“武汉地调、武汉地调……”“黄石、黄石……”
调度员心急如焚地呼叫各地压负荷,并命令浠水、富水、陆水等水电站加大出力,结果电话时通时断。一分,二分,靠如此原始的通讯手段,又怎么可能进行有效的调度指挥呢。
天知道有多少机遇,在这分分秒秒中,与电网失之交臂。
处于中调鼻子底下的武汉地调,在接到中调两次要求拉闸限电的电话命令之后,最终也只拉开了一条线路,切负荷仅1万千瓦。
中调与黄石地区失去联络。黄石地调自行拉闸,切除负荷3万千瓦。但已经太迟了。
丹江电厂按中调命令加快重新并网的节奏,却无法弄清楚故章点究竞在哪里,只好眼睁睁看着电网走向崩溃而无力回天。
黄石电厂失压。青山电厂失压。
调度员仍在焦急地呼叫。
但系统振荡的狂涛巨澜终于还是席卷了湖北电网,10余家火电厂顷刻间烟消火熄。
赵墨轩一行,已经匆匆赶到调度室。紧接着,湖北省经委主任也赶到现场。
经委主任劈头第一句话,说:“当前’以钢为纲’,要保武钢、保住老本。”
黄石电厂(10时12分)。
“哗”。随着一声撕裂长空的巨响,机声隆隆的世界仿佛由戈兰高地跌人一片死海。
电厂死一样寂静。
一会儿,黑压压的人群涌出车间、厂房。围墙外,自行车、汽车,人流戛然而止。流动的街道凝固不动了。远处高耸人云的烟囱顶部,几缕细若游丝的白烟,袅袅飘荡。
黄石地区全部停电。至此,在丹江电厂突然甩掉18万千瓦负荷之后,黄石电厂全部停机,又有12万千瓦负荷朝武汉方向汹涌而来。
青山电厂。
当班正值吴正义和往常一样,密切注视着表盘的变化。10时零7分。控制盘上所有表计突然剧烈抖动,频率急剧下降,10千伏 I 段母线电压也陡然降低。
电话铃声大作。
“中调,中调,电网出么事啦?”
“青、青山、丹江跳闸,快切负荷。”
这一问一答之间,频率已降至45赫兹以下,表计无刻度显现,情况万分紧急。值班员连忙对着电话呼喊:“中调,中调,请求拉开联络线,保武钢、保武钢。”
“顶住,你们再坚持顶一下。”
“中调,中调,情况危急,我们准备拉主变出口开关,保厂用电。”
中调仍未同意。
此时,黄石方向因黄石电厂停机,全部负荷涌向武汉,岌岌可危的青山电厂更是雪上添霜。
“中调,中调………”青山电厂第四次请求拉闸与系统解列运行。中调终于命令青山电厂切断与黄石的联络线,但已经为时晚矣。
二号机一号主变、二号主变一号机均因过流保护动作相应跳闸、10千伏母线电压降为零,离心泵油压低、汽机主汽门自动关闭,六号机循环水压力低真空破坏停机…10时13分,随着排汽阀一声撕裂人心的仰天长啸,这座湖北第一大火电厂停止运行了。
人们朝主控室方向拥去。突然有人喊:“快回去盘轴。”
汽轮机突然停止:如果不打开盘轴装置盘轴,轴场受热不均就会引起汽轮机轴扭曲。可厂用电全无,无法使用电动盘轴。
“用手啊。”一拨一拨的人上去,用人工盘动着轴杆。
此时,与青山电厂一墙之隔的武钢方向,人声嘈杂、汽笛呼啸。
二、全省告急:葛店化工厂氯气外泄,8人中毒;大冶矿井水淹过膝,数名矿工被困;武钢高炉循环水中断,随时可能倒塌……
与此同时,武汉公路桥因电车停驶,开始堵车,顷刻之间,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建筑工地上,升降机突然停在半空中,工人被悬挂在七月的蓝天之下。街道断水,消防栓撬开………
大冶、程潮、松宜等地区五个矿井水淹过,偏偏升降机无电不能启动,工人全部困在井下。渗水仍在一厘米一厘米地上升,情况危急。
葛店化工厂断电造成氯气外泄,并向居民区蔓延,已经有8人中毒昏倒。
京广铁路武汉方向列车失去编组信号,20列火车因见不到进站信号,阻滞不前。
武钢断电。
武钢焦化厂因断电引起冷却水停供,堆积如山的焦炭熊熊燃起,烈焰腾空,风助火势向居民区蔓延,人们锅碗盆桶,倾巢而动。
医院停电。水厂停电。
惟一幸存的,仅有武汉三棉自备电厂低频率解列单独运行,保住了汉口自来水厂。
停电。停电。停电。
前后仅六分钟,武汉、黄石全部断电。电网崩溃了。
武汉的街道上,人们照样忙碌,或行色匆匆,或谈笑风生,或追逐嬉闹。一群扛着扫帚的小学生,朝汽车站走去。
人们没有电网的概念,因而无法感受到电网崩溃时的那种惨烈和悲凉。
省电力中心调度室内,赵墨轩焦躁地踱来踱去,继而大口吸烟,谁也不敢惊扰他。
只有电网中人,才对这个由银线、铁塔以及星罗棋布的变电站交织而成的空间内,刚刚发生的一切,有着一种切肤之痛的理解。
全省十余家电厂,若十余条汉子,共同抬着一个沉重的石墩,哼呀、呵呀地行进。丹江电厂是其中最强壮的汉子,他最先倒下,其他的汉子,不堪重负步伐开始歪歪斜斜,最后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轰!石礅落下来,尘土飞扬。电网崩溃了。
更为严重的是,一个个烟消火熄的电厂,竟没有电源使自己重新启动。
不能发电的电厂?不能燃烧的干柴?
三、武昌电厂重新启动了这座城市,创造了世界发电史上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武钢停电。
甚至连电话也中断啦。
这个巨大的钢铁王国中,究竟会发生甚么事情,外界无法预料。第二次世界大战间,鞍钢的高炉,就是因为停电失去循环水,以至铁水和炉体凝固在一起而崩塌,直到解放后才炸掉重建。
武钢有没有循环水呢?
工业“以钢为纲”的号召声若洪钟。
一股巨大的悲凉之感浸透了电网中人的身心。有人仰天长叹:“武钢出了事儿,我们怎么向毛主席交待。”
武钢的确有事,而且大祸临头。
10时零7分,丹江电厂与电网解列时,武钢最先受到冲击。电网电压陡降,武钢江心泵站几台高压泵发出阵阵蜂鸣声,备用泵已无法启动。几分钟后,江心泵站停止运行。
武钢高炉失去循环水。热风炉停止吹风。
热风炉煤气阀因停电无法关闭,煤气外泄,嘶嘶作响。如果煤气浓度在炉体内超过空气浓度的50%左右,随时可能爆炸。
运煤的火车头,立刻甩掉车厢,用发动机蒸汽对准热风炉充气,以此来冲淡正在外泄的煤气。
不幸中的大幸是,在电网震荡的狂涛巨浪冲击武钢时的前几分钟,4台高炉刚刚出完铁水。否则,爆炸、炉体崩裂、铁水外溢,场世纪性灾难将压垮这个钢铁巨人的脊梁。
十里钢城,断电、断水、与外界失去联络。
红钢城上空,浓烟蔽日,消防车朝武钢方向呼啸而去。
可人们万万没有料到,全省电网大崩溃已成定局,武钢却在断电12分钟之后,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用电。
伸出这双上帝之手的,竟是湖北电网中排行最小的武昌电厂。当时,武昌电厂单机单炉,总装机容量仅为1.5万千瓦。
但武昌电厂对每一个踏进厂门的人,似乎都在重复一句话:我们是武钢的保安电源。
按当年一位穿草鞋的军代表的说法:“如果武钢遭到敌机袭击,武昌电厂的电一定得冲上去,是战备电厂哩。”
7月27日,晴空万里。
全厂大部分技术人员都被组织去参观一个工业成果展览。人们并不知道,系统震荡的阴云,已经布满电网上空。
也是10时零7分。
正在控制室监盘的值班员惊呼:“电网频率下降!”紧接着,武昌电厂也遭到了与其他电厂一样的厄运。总值长熊汉卿猛地抓起电话,请示中调,与系统解列,送武钢保安电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中调还没有决定。
就在电网大势已去,武昌电厂停机,厂用电完全消失的刹那间,武昌电厂突然决定:用锅炉余气推动汽轮机,重新起动机组,向武钢送电。
这种严重逆反常规的举措,在世界发电史上,恐怕也无先例可循。汽轮机在失去冷却水的状态下运转,会使排汽温度升高而折断叶片,而送锅炉余汽更要冒蒸汽带水冲击汽轮机的风险。
有资料可考:英国一家发电厂汽轮机发生水冲击,叶片折断飞出,在空中行数十公里,路人大惊失色。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以锅炉余汽推动汽轮机的奇想竞是一个叫俸远喜的“技术权威”提出来的。
巧就巧在这个俸远喜刚刚从下放的出来,又恰巧这天被派往控制室检查变压器差动保护。
俸远喜说:“听我的。”当班总值长熊汉卿及肖志秋、黄少德、邓梦林等当班的众兄弟姐妹二话没说,都听了他的,而且众口一词:保了武钢电源,犯个错也认了。
武昌电厂孤注一掷。
汽动水泵启动,维持锅炉汽压。10千伏出线所有开关全部断开,与系统解列。全厂只留下对武钢的一路保安电源。一秒,二秒……汽轮机依靠惯性在缓缓转动。总值长命令:“打开汽泵。”汽轮蹭地一下,在锅炉余汽压的推动下,快速运转起来。
这时,控制室内值班员已将发电机电压升至10千伏,俸远喜深深吸进一口气,沉声说:“合闸。”成功了。一分钟,在一分钟内依照一种近乎荒唐的想法行事,居然恢复了厂用电。
10时19分,武昌电厂重新启动。
可人们没有预料到,电源送至武钢江心泵站,高压泵启动的瞬间,产生的瞬间电流引起振荡。频率猛跌,电压猛跌。汽轮机叶片已经发热,排气温度上升到83℃,排气真空下落……
还能不能顶?
汽轮机叶片随时可能爆裂飞天。
只有一个办法:断开送武钢的保安电源。可一台发电机和四台炼炉,谁小?谁大?
箭在弦上。人们都望着俸远喜。俸远喜猛地抓起电话,命令启动江边3号循环水泵。循环水送到汽轮机。排汽温度立即下降,真空回升。
至此,武钢恢复供电。
10分钟内,武昌电厂人的心理历程上竟经历了乐与悲、衰与荣、生与死各种复杂的人生体验。
此间,电网上下还在为武钢的安危长叹短吁,根本不知道武昌电厂竞自作主张,向武钢送出了保安电源。
弹指间波波折折,扭转乾坤,有时也要运气;巧就巧在事故是发生在白天:巧就巧在职工队伍没有去突出政治;巧就巧在“技术权威”俸远喜突然出现。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算,但也有百分之一的天算。不然,历史将与武昌电厂失之交臂。
10时29分。偃旗息鼓的青山电厂内,青62号开关带电。全厂顿时沸腾。这是一根火柴棒。就是这根火柴棒,足以使青山电厂重振旗鼓。
控制室内,电动开关因停电无法启动。当班值长吴正义情急之下,连忙下令:“快,用千斤顶顶上62号开关。”
这个型号为mk35型的少油开关,至今还作为一种历史的陈迹,留在厂内。
厂用电恢复,紧接着6号炉点火成功,并人了电网。
10点24分,白莲河水电厂供出冶钢保安电源。10时26分,又向黄石电厂送去厂用电。
14时零5分,黄石电厂2号机启动并入电网,相继在23时以前,黄石电厂已经全面恢复向黄石地区供电。
11时44分,丹江电厂3号机单独从零升压向武汉送电成功,青山电厂各机组也陆续开出。青山最后一台机组因锅炉用武钢瓦斯点火困难,延长启动时间,于次日凌晨1时22分并入系统。
湖北电网大崩溃到恢复正常运行,历时15个小时又15分钟。这场事故,中国电网至今仅此一例。
在世界发供电史上,笔者见于资料的,仅有美国中部电网大崩溃,与之十分相似。
(本文摘自《湖北电力新闻作品集》一书中湖北电力报记者张郑江撰写的报告文学《七・二七电网大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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