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中的“吃人”看朱学勤的不“吃人”历史观
从《红楼梦》中的“吃人”看朱学勤的不“吃人”历史观
叶劲松
鲁迅在他的小说《狂人日记》中,通过“狂人”的口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坚睡不着,仔细看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在此,鲁迅一针见血地揭露了私有制社会“吃人”的本质。
而朱学勤则对鲁迅的上述看法予以反对。在《朱学勤谈上海新版历史教科书:旧史观训练出的是狼》中,朱学勤说:“我首先就不赞成鲁迅对中国历史的这种讲法,鲁迅的这种历史观就是过去农民起义历史观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的小孩饱读水泊梁山这些相互砍人的东西,再读到鲁迅对中国历史的大简化,他会饮鸩止渴”。“不管这个历史是谁写的,哪怕是鲁迅写的,我都觉得这个是对历史的大扭曲、大曲解、大减化。”朱学勤认为私有制社会是不“吃人”的。
朱学勤要将私有制社会描写成不“吃人”,方法是将历史发展规律加以抛弃。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社会意识是社会存在的反映。而正确的历史观作为社会意识,应是社会客观发展过程的客观反映。人类社会发展经过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五个阶段,作为社会意识的历史观、历史教科书都应反映(表现)这五个阶段。而朱学勤说使历史教科书“放弃了五个社会发展阶段”。即朱学勤通过抛弃人类发展史中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五个阶段,来抹杀后四个社会的阶级本质,来掩盖私有制社会剥削的现实和“吃人”的本质,然后像封建社会的文人一样将历史写满“仁义道德”。
当然,历史的真实是不能掩盖的。今天,我不引用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的资料,也不引用古代、近代历史书籍记载,也不引用朱学勤认为“相互砍人”的《水浒》,就引用《红楼梦》中地主阶级“吃人”的描述,来揭露作为私有制社会的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
《红楼梦》通常被认为是关于“哥哥妹妹”们的“爱情小说”,有的人就因此专注于作者“编造”的“情场描述”。实际上, 社会意识是社会存在的反映,作为社会意识表现形式之一的文艺作品,也将反映社会存在。正如毛泽东所说,“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文艺作品都一定程度上反映着作品描写年代的社会状况,反映当时各阶级(阶层)间相互关系。
当然,有人认为《红楼梦》不是严格意义的小说。例如,胡适的《红楼梦考证》说《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一些红学家说《红楼梦》是艺术化了的曹雪芹家族史。不管是“自叙传”也好,还是家族史也好,它同样要反映当时的社会状况。
就如法国作家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都反映了法国近代社会的黑暗和劳动大众受压迫的悲惨生活一样,曹雪芹的《红楼梦》也反映了中国封建社会的种种“吃人”的罪恶。
对《巴黎圣母院》,有人说它描写爱情,而有人说它表现了当时专制、教会的黑暗状况及雨果对这种黑暗的反对态度。同样,读《红楼梦》的不同立场和态度,可以得出不同结论。鲁迅就说过,“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的所谓“索隐”( 一段时间来,讲红学的一些人讲述他探讨出的、有关“宫闱秘事”的所谓“索隐”的节目,竞成为电视的热播节目,其书也成为畅销书。其实这些人就是鲁迅所说的流言家,在各种传媒中,鲁迅所说的流言家正当道)。所以,不同的“家”,从不同立场读《红楼梦》,专注于不同方面,得出不同结果。专注于《红楼梦》中大观园里异性关系描写,可以看见缠绵,看见淫;透过大观园中的那些表面现象,注意小说对当时社会状况的揭示,则看到《红楼梦》是一部反映封建社会末世阶级剥削压迫和阶级矛盾、阶级斗争的形象历史。
朱学勤谈《红楼梦》,可能讲它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歌舞升平。但如果你注意观察《红楼梦》对当时社会状况的揭示,我们就不仅能听到大观园内的箫声笛韵,也能听到广大劳苦大众和大观园内奴婢们的痛苦呻吟;不仅能看到大观园里的花红柳绿,还能看到贵族地主阶级的腐朽荒淫及劳苦大众的苦难。
地主阶级的罪恶及由此给人民带来的无穷苦难,几乎在《红楼梦》的每一回中都有描写。作为金陵一霸的薛蟠,为夺取女子甄英莲,倚财仗势,指使家奴将小乡宦的儿子冯渊打死,将英莲抢到手就扬长而去,气焰何等嚣张。当新官上任的贾雨春知道被告方薛蟠的薛家属于权高势重的四大家族,知道得罪不得,“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人家,不但官爵,只怕性命也难保”。为保官保命,为巴结四大家族而上爬,贾雨村便演出了一场“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使薛蟠打死人却逍遥法外。《红楼梦》的第一条人命血案中,封建官场的黑暗、封建社会“吃人”的秘密可见一斑,封建司法官官相护、草菅人命在这案中初有展现。在这里,我们不仅感受到封建统治的腥风血雨,还看到封建社会“吃人”的毒齿尖牙。
朱学勤对农民起义等反抗剥削压迫的行为深恶痛绝,说那是“相互砍人的东西”。为此他说,历史教科书要多讲法律,人民遇到不平事,“我们可以尝试用更文明、更符合法律的办法来争取人的尊严,争取一个普通人的正义”。朱学勤无视历史不能倒流的特点,无视不能用今天人们的观点却评价历史人物的历史观点,无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客观规律,无视作为经济基础的人们之间的经济关系、将决定作为社会上层建筑的人们之间的政治关系和法律关系的马克思主义常识,也无视集千百年经验教训总结出的“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社会常识,脱离私有制的经济基础,要历史教科书去讲属于上层建筑的法律、司法会给“人的尊严”。《红楼梦》中冯家通过用“更文明、更符合法律的办法”去打官司,争取到“人的尊严”?争取到“一个普通人的正义”?
属于封建社会统治阶级底层的小乡宦的儿子的命运尚且如此,广大劳苦大众(包括奴婢)的命运更加悲惨就不难理解了。《红楼梦》里描写了三十几条触目惊心的人命案,条条人命都控诉着封建社会“吃人”的罪恶与黑暗,都描绘出封建统治阶级对劳动大众残酷统治的悲惨图景,都是对朱学勤等将历史“编排成了一部温情脉脉安定团结的‘和谐史’”的讽刺。
薛蟠不但打死冯渊,在第八十五、八十六两回中,还描写了薛蟠打死破产后到酒店当伙计的农民张三。薛蟠打死张三,薛家给了知县几千两银子的贿赂,知县就颠倒黑白,包庇薛蟠。张三孤苦伶仃的母亲王氏,磕破头,喊哑嗓子:“求青天老爷伸冤,小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回答她的是知县的一顿喝斥:“这妇人胡说!”“撵他出去!”王氏通过用“更文明、更符合法律的办法”去打官司,争取“人的尊严”、争取“一个普通人的正义”的努力也失败了。
张三命案再次展现了残酷的阶级压迫、黑暗的封建官府,同时也揭示,与现代资产阶级宣场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相似的、封建统治者宣扬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骗人鬼话。冯渊、张三案都证明,作为经济基础的不同阶级(阶层)间经济关系,最终将决定作为上层建筑组成部分的司法关系。大众在司法关系中处于弱势,在官司上搞不过大地主,因为属于上层建筑的司法关系,不过是人剥削人的经济关系的反映。
《红楼梦》中,除薛蟠这样凶神恶煞的吃人魔外,一些颈脖上挂佛珠的女主子,也能从平时的“菩萨”变成吃人魔。平时“善人”模样的王夫人,听到身边丫头金钏儿对贾宝玉的调笑应和了几句,立刻露出狰狞嘴脸。她“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儿!好好儿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分明是贾宝玉调戏丫头,却骂丫头教坏贾,用这莫须有的罪名强扣在无辜丫头头上,打了之后还立即撵出,逼得金钏儿跳井而亡。
《红楼梦》中的三十多条人命里,有些是死于孔孟之道的杀人“礼教”之下。封建统治者把孔孟之道的“礼”所宣扬的“贵贱尊卑”等级制度和“三纲五常”的道德观念用来束缚民众,以保证处于等级制度最上端的统治者们的统治地位。民众不能违犯,否则将遭受镇压。潘又安、司棋、睛雯等被压迫者的死亡,具体原因各有不同,或因争取婚姻自主违反了“纲常名教”,或因支持贾宝玉的叛逆思想有违等级制度,总之是违背孔孟之道,而被贾府的卫道者们迫害致死。贾府重孙媳妇秦可卿死后,受“仁义道德”毒害,小丫头瑞珠“为主殉身”,触柱而亡。这与活人殉葬无异的行为,贾珍之流“表彰”其“忠孝贞节励天下”,以此掩盖他们大肆推祟孔孟之道“吃人”的罪恶。
《红楼梦》的人命案中,还有一批死于统治者疯狂掠夺财富的魔掌下。贾郝为霸占石呆子收藏的二十把古扇,将他害得家破人亡。王熙凤为贪得三千两贿银,就害死张金哥和她的未婚夫。贾府大小主子谋财害命之事,肯定不止这两起。王熙凤自“弄权铁槛寺”,害死两条人命之后,“胆识愈壮,以后所作所为,诸如此类,不可胜数”。贾赦也是这样,在他“包揽词讼”,贪赃受贿时,不知多少人冤屈而死。
《红楼梦》的三十几条人命中,有一批奴婢和贫家女子,被贾府中那些荒淫的衣冠禽兽们糟踏致死。鲍二的妻子,先受到贾琏的蹂躏,后又遭王熙凤毒打,被迫上吊自杀。尤二姐“吞金自逝”,尤三姐刎颈自杀,都是贾琏、贾珍、贾蓉等为发泄兽欲,而制造的悲剧。年过半百的贾赦,虽己姬妾成群,可还要纳鸳鸯为妾,致使鸳鸯在他淫威下被迫投环自尽。这一桩桩惨案,不仅表现出其背后残酷的阶级压迫,也表现出贾府乃至整个封建统治阶级鼓吹的“仁义道德”的虚伪。
《红楼梦》的三十多条人命案,都是书中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代表──四大家族对广大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所谓“诗礼簪缨之族”的贾府,不过是一个大摆人肉筵宴的魔窟。在这方面,贾府不过是整个中国封建社会的缩影,高叫“仁义道德”的整个封建社会,就是一个更大的大摆人肉筵宴的魔窟。所以,才有鲁迅所说,中国社会历史“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一起又一起血案,充分地说明,统治者把孔孟之道的“仁者爱人”、“仁义道德”等调子唱得越高,就是他们对劳动大众压迫越凶、对被压迫者制造的血腥暴行越多的时侯。他们需要用这些“美妙”、“仁道”的调子来掩饰其罪恶,并把他们自已打扮为“仁者”(这尤如美国在世界各地大肆侵略,屠杀了十万计、百万计的民众,它还要通过高喊“民主”、“自由”、“人权”把自已打扮成为各国民众争取“人权”的样子);他们还需要用这些“美妙”、“仁道”的调子来麻醉劳动大众,要劳动大众不要反抗,要“仁道”的对待骑在劳动大众头上作威作福的统治者。朱学勤公开表明他反对历史上的农民起义,他要历史教科书使人民用“更文明、更符合法律的办法”对待“不平事”,这与封建统治阶级要劳动大众不要反抗,要“仁道”的对待骑在劳动大众头上作威作福的统治者,话语有所不同(朱学勤从法律方面讲事,封建统治阶级从道德层面讲事),但本质都一样。都是要劳动大众面对剥削阶级的剥削压迫,面对剥削阶级“吃人”,不要反抗。
《红楼梦》中的统治阶级“吃人”,不仅表现在那些命案上,也表现地主对佃农规定的高额地租、以及对民众放高利贷等方面上,表现在通过地租、高利贷吸劳动大众血来“吃人”上面。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描写贾府治办年事时,黑山村庄头乌进孝带搜刮的农民脂膏,给宁府交租子来了。交租单上写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近三百字的交租单,表明地主阶级榨取了劳动大众多少血汗。而这年黑山村一带还遭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庄头乌进孝说:“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接连着直到八月,竞没有一连晴过五六日;九月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二三百里地方,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可想见,黑山村的劳动大众在大灾之年该是多么艰难困苦。而贾府的贵族地主仍以交租形式从大灾中的农民身上榨取如此庞大财物,封建剥削之残酷可见一斑。
生活在农村的刘姥姥说:“我们成日家和树林子做街坊,困了枕着他睡,乏了靠着他坐,荒年间饿了还吃他”。刘姥姥家生活,在农民中还不算是太坏的,尚且这般境地,广大贫苦农民的悲惨情景就可想而知了。《红楼梦》第十六、十七回说,贾府一次就从姑苏买回几十个女孩。这些女孩和贾府其他奴仆一样,都是因为家里交不起租,或还不起高利贷而被迫卖儿卖女而来。广大农民的悲惨生活,以及许多农民要卖儿卖女才能维持其悲惨生活,都是地主阶级通过地租、高利贷等剥削形式榨取农民血汗所造成。
一面是大地主的富贵繁华,箫声笛韵;一面是农民的茅棚草房,啼饥号寒。封建社会的贫富悬殊,就是地主阶级通过剥削,吸取劳动大众血汗致富而成。
在最“温情脉脉”、经常箫声笛韵的《红楼梦》,也给我们展现了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而朱学勤企图通过使历史教科书“放弃了五个社会发展阶段”,即通过抹杀人类发展史中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的阶级本质,来掩盖私有制社会剥削的现实和“吃人”的本质。然后通过他说的使历史教科书“突出的是文明、文化、科技、生活,甚至它告诉学生什么叫法律?最早的法律是产生在哪里?为什么会有审判制度?陪审官起源于哪里?”使历史教科书充满似乎“中性”的、“超阶级”的内容。奴隶主阶级、封建地主阶级、资产阶级是怎样剥削奴隶阶级、农民阶级、工人阶级不见了。奴隶主阶级、封建地主阶级、资产阶级为什么富裕,奴隶阶级、农民阶级、工人阶级为何贫困不能知道了。这样,在朱学勤的历史教科书中,几千年历史里的阶级剥削压迫不见了,一部违背历史真实的、与早年封建文人编写的充满“仁义道德”的历史书相似的、“温情脉脉安定团结的‘和谐史’”,就这样出笼了。
此文参考了《我们是怎样读〈红楼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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