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匪患有多厉害?连教书先生都被逼得活不下去而参军
重庆下面有个秀山,地处渝、鄂、湘、黔四省市结合部,曾是武陵山腹地里的一个贫困县。
说到这个县,不少朋友没有听说过,但它却是沈从文《边城》的原型发生地。明清两朝在这里修筑“边墙”,设置驻军,到了乾隆元年(西历1736)才改土归流,设县建制。
当年这里,山高谷深,交通不便,民风强悍,史称“处蜀僻远,百里阻荒”,是著名的“三不管”土匪窝。
这话并虚言,仅仅是解放初期,秀山县城就曾被土匪两次袭占。
大军过后,上山打游击!
1949年11月7日,秀山解放,当月即挂出“秀山县人民政府”的牌子,成为四川省第一个县级新生人民政权。
刚刚成立的秀山县人民政府,新牌子与旧匾额
然而不到两个月,1950年1月中旬,这个县的土匪武装暴乱。23日,先围攻了我溶溪区(今溶溪镇)公所。溶溪区党政班子,除一名同志到县城报信得免外,区委书记兼区长罗秋田、副区长宋健刚、组织委员吕显平和财粮干事祝昭光等11人,全部被害。接着,县城来援的我县大队一个加强排,又遭伏击,战士张德义等15人,英勇牺牲。
烈士中,只有5人留下了姓名,他们牺牲时,年龄最大的罗秋田烈士不到30岁,最小的祝昭光烈士还不满22岁。分别来自山东的平度、莱阳,河南的武安(今属河北)、广西的三江和浙江的武义。
起义后收编的原国民党县民众自卫队也随之叛变,残忍杀害我3名解放军代表后,与土匪合伙,裹挟上万群众,围攻县城。
秀山县委、县政府不得不带着全体干部和驻军近千人,一路突围,撤回酉阳。到了目的地,清点人员,只剩下三百多了,而县城被土匪前后占领两个月之久。
正在从酉阳奔向重庆的解放大军
几个月前,秀山解放,刘邓首长就告诫接管干部:
“现在地方武装活动猖獗,你们要做好大军过后,上山打游击的思想准备。”
秀山的土匪来势汹汹,国民党的军政警宪特残余势力,地方上的土豪劣绅,还有打家劫舍的“棒老二(土匪)”与“墨脑壳(强盗)”,都联合起来了。
原国民党四川省第八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庹贡庭和秀山县长李琛,好不容易把政治土匪与传统土匪,都给到撮弄一堆。但不久,他们就因为分赃不均,在县城中上演了李傕、郭汜式的火拼闹剧。为争夺县贸易公司仓库里的物资,哪几条街是谁的势力范围,谁当县长,如何论功行赏,而大打出手,城内街道成了战场,各路诸侯展开混战,乘势掳掠居民。
正在向川中父老宣讲政策的解放军战士
《三国演义》中,关于“李郭交兵”,罗贯中曾有诗为证:
“生灵糜烂肝脑涂,剩水残山多怨血。”
放在当年的秀山,一样合适。
民国还是鬼域?
解放初期尚且如此,土匪在解放前的气焰就更嚣张了。
国民党政权根本无力管辖到城门之外,土匪还时不时攻进县城,对政府进行反向的“犁庭扫穴”。乡镇里面不是土豪劣绅当权,就是土匪直接占领,当作匪巢。实际上,他们也是一体两面。有的乡镇,相对富庶,便成了饿狼眼中的肥肉,有时要被几股土匪反复争夺。
我剿匪部队在四川彭水举办的自新土匪训练班
老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还说“好狗护三村”。
可秀山土匪内战中的胜利者,却绝不会这么想,这么干。他们是真的竭泽而渔,只关心多快好省地盘剥群众,收取各种莫名其妙的苛捐杂税。至于其他土匪势力,是否来此抢劫绑票,往往睁眼闭眼,只要不撕破脸,不触动核心利益就行了。
我经常提到美国历史学者杜赞奇(Prasenjit Duara)的“内卷化理论”,其实不但河南如此,四川也是如此,整个中华民国都是如此。黑恶势力成了“二政府”,渗入到广大基层农村中,成为地方政府不可控制的力量。甚至有些时候,肆无忌惮地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驱使地方政府,按照他们的 “章程”征兵催粮。国家统治的合法性,自然受到社会各界的深刻质疑。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生存权和发展权都谈不上,你跟我扯淡啥人权和自由?
这不是“民国”,这是鬼域!
湖南邵阳,被我剿匪部队抓获的匪首
秀山县城北七十里的八堡村,有户姓钱的人家,家境相当不错,能让孩子接受从小学到高中的完整教育,其富裕可见一斑。但这家孩子的求学之路非常艰难,原因在于他家屡次被土匪抢劫绑票。7岁的时候,叔伯兄弟四个男孩,全被隔壁湘西的土匪掳走,号称“倾家荡产”,把几代人的积蓄拼上,才把人平安赎回。
这方面来看,湘西不如豫西。同为匪患高发区,如果豫西的富家子弟被抓了肉票,根本不用担心学习问题。那时候没有网课,但豫西的土匪也会因地制宜,大搞“远程教育”,给小肉票们办私塾,实在不行,就再从县城里帮个优秀教师来呗!总之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业,不然都不受教育,都变成了土匪了,我们绑谁去?
整个民国时代,河南的“匪立私塾”是省立小学、县立小学的“有益补充”,这样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良性快车道,不断拓展中高端客户群,让中华民国的土匪事业繁荣昌盛。
1945年,秀山县立女子小学的首届毕业生
顺便说,河南土匪和当地土匪还有个区别,就是一般不在县城里火拼,因为这太耽误“工作”时间,有这空我们多抢几家不好吗?毕竟地处中原,交通方便,你不抓紧出去,官军三天之内,绝对赶到了。西南的土匪,不太担心这个,特别是秀山这样的地方,三不管,插花地,容易产生管理冲突与管理空白,行政管理成本过高,加之交通闭塞,山高林密,军队很难进来清剿,国民党完全是“管杀不管埋”的施政心态。
秀山各乡镇,由于匪患严重,根本搞不起来学校,只能偷偷摸摸,几家集资起来搞私塾。
这样的环境,要跳出内卷化漩涡,只能一路考学,尽早脱离苦海才好。
走出大山的梦想
八堡钱家,有个叫钱秉确的孩子,天资不错。
父亲觉得窝在村里耽误了,而且土匪没完没了的绑票,也实在受够了,就给送到县城里的县立小学读书。私塾里不教算术和作文,冬烘先生更不认识阿拉伯数字,搞得小钱到新式小学的第一次摸底考试,彻底考砸。实在没办法,老钱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走后门,才让12岁的小钱上了四年级。
秀山一所高中的毕业生,抗战后该校复员,就是不在当地办学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开学没几个月,老钱得了伤寒,不治而亡。可小钱也真争气,两年后全县毕业统考,考了个全县第八,免试升入初中。初中毕业,又考了个全县第16名。但秀山和附近几个县,都没有高中,只有个酉阳县龙潭镇的四川省立第五中学(今酉阳一中),却竞争极其激烈。
小钱家里也没钱供他继续读书,只能考上免费的附属简易师范班,学习一年,希望早毕业早就业,能分到乡镇当个小学老师,有份稳定而体面的职业,虽然收入不高。
按理说,尊师重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秀山的土匪不吃这套,其实多数民国土匪,也都不吃这套。乡镇里,有的办不成小学,办成的你想当安稳,也得看二政府的脸色,不是恶霸就是土匪。要么跟他们同流合污,要么就是撵你走,不走就弄死你!
自古道:“小乱避城,大乱避乡。”
群众夹道欢迎我剿匪部队
可国民党治下的乡村社会,多数地区,乡镇和小县城,基本都是土匪和恶霸的天下,你想避难,只能到省城一级。
以我最熟悉的河南为例:108个县,真正安全的,也就是省会开封和隔壁的郑州了。洛阳、安阳,都进过土匪。四川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民国时代四川的报章,曾自黑本省为“匪世界”,有“川中匪,甲天下”的说法。
要在这样的“匪世界”里讨生活,无论如何,你都绕不开土匪。
河南毕竟是文化渊薮,土匪的孩子还要上学,甚至“择校”,所以巴结中小学校长的匪首,校长们的匪首学生,甚至小学老师当匪首的,都比比皆是。但大山深处的秀山不同,青年人的发展道路极其有限,不为刀殂,便为鱼肉,读书有啥用?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徒增烦恼不说,读坏了脑子,耽误迅速致富的心智奇术怎么办?
西南剿匪斗争中,抓获的大批匪首
钱秉确后来回忆说:
“在简易师范毕业后,小学教师也难当,迫不得已想离家去外地求学找出路,但在那土匪当政的年代,我乡不但没办成小学,即使有小学的乡镇,那里的小学教师也难当。因为土匪当政,老师必须与他们合作,同流合污。如与之发生矛盾,必将遭到打击迫害。我深知在当地难以当好小学教师,但居家也是提心吊胆,难以安居。所以我急切想离家外出求学,另找出路。”
从旧世界到新世界
幸好听说有个拐弯抹角的表叔,叫罗子钧,在邓锡侯的川康绥靖公署任参军。回乡招安土匪,因两方价码没谈拢,正要打道回府。小钱知道了,连忙苦苦哀求,说您带我出去吧?不然真是没活路了!
1938年,川湘公路河口场桥竣工
秀山到省城成都,先要到陪都重庆。虽然川湘公路修成了,但还不通客车。出入相当折腾,先要搭乘商运货车,三天时间才能经酉阳、黔江,抵达彭水;然后转搭商船,走乌江,两天到涪陵;再乘小火轮走一天,才能到重庆。
搭乘商车、商船,都得碰运气,搞不好旅店住了好几天,还赶不上一趟捎脚的,这开支就没边了。更别说漫天要价的路费,您还别嫌贵,爱坐不坐,过这村就没这店,市场经济市场调剂,完全靠看不见的手,你懂的!
重庆到成都,有客车,但车票极贵。有多贵呢?小钱没说,但秀山到重庆这段,罗子钧毫不犹豫就给附带报销了,可重庆到成都的车票太贵,以致罗子钧都为难了。
今天重庆到成都的高铁,只须一个半小时以内,二等座的票价亦不超过150元,任何工薪阶层都不会觉得负担不起,而当年连川康绥靖公署的参军,起码是个上校,都觉得难以承受。体面人宁愿面子有损,可见当年这交通费用之高,绝不是个小数目!
没办法,小钱沿成渝公路,徒步八天,才走到成都。
秀山通往外界的崎岖山路
1938年春,18岁的小钱,考入成都私立蜀华中学高中二年级,如果不是张露华烈士去了延安,也许就是同学了。两年后,家里供不起他读大学,遂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17期。因为成绩相当出色,入学考试全校第十三名,被分配到炮科。毕业直接作为教育干部,去了陕西宝鸡的陆军特种兵联合分校,任炮科学生大队区队副兼炮兵观测课教学。
1942年到宝鸡,小钱就不断地主动请缨,要求下到一线连队,直接跟鬼子拼命。第二年终于如愿,被分到河南登封的13军山炮营,也就是汤恩伯的部队。转眼到了豫中会战,国民党军一败涂地,13军大溃败,把作为伤员的他扔在登封。要不是老百姓厚道,悉心照顾,小钱很难穿越敌占区,到南阳找到配属第二集团军刘汝明部的炮兵16团。那里有军校同学,且专业对口,关键是敢打鬼子。
小钱在河南迎来了抗战胜利,解放战争中几经辗转,很幸运被调到59军,随着张克侠、何基沣在淮海战役的关键时刻,参加贾汪起义,然后又因为是我军紧缺的炮兵专业人才,直接就调到二野特纵炮4团,不但参加了渡江战役,还炮打英国军舰“紫石英号”。
贾汪起义的领导者,何基沣(左)、张克侠
在解放军工作18年后,小钱成为老钱,转业到地方工作,在山东枣庄,相继担任市城市建设局市政工程队主任、公共汽车服务站站长,一直工作到离休。枣庄最早的一批公交车,就是老钱带着工人师傅,用解放汽车的地盘,自己攒出来的。作为交通极为不便地区走出来的他,对于交通改变生活,有着深刻的体验和认识。
晚年的老钱,时常会想起老家秀水的那些老同学,大部分同学都跟土匪发生了“关系”,不是刚正不阿,被土匪弄死,就是跟土匪同流合污,帮他们争夺基层政权,祸害地方,解放后被镇压。
2012年,钱老去世,享年92岁。
又过了十年,到了今天的2022年,曾经交通闭塞的秀山,不但早已解决了各种道路问题,还雄心勃勃提出了“建设渝鄂湘黔毗邻地区中心城市”的目标。依托规划的万黔高速铁路,既有怀邵衡铁路,实现与渝西高铁、郑万高铁、京广高铁等贯通,形成秀山至京津冀、粤港澳大湾区城市群高铁联系。同时推进公路网建设,形成周边1小时通勤、川渝2小时、全国主要城市3小时的“全国123出行交通圈”。
秀山县中长期交通规划图
未来秀山长大的孩子们,可能很难想象,如今两小时到重庆的车程,当年他们的祖辈,却需要一星期。我真想到那一天,告诉孩子们,你们可曾想到,这天堑变通途的背后,是百年来,多少奉献者用鲜血,乃至生命,为你们带来的变化吗?今天你们觉得家常便饭的“自然而然”,绝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就是一个青年的命运,也是国家命运的缩影。
今天的中国,早已告别了战乱和匪患,社会治安秩序稳定,经济社会快速发展,人民生活蒸蒸日上,甚至连千年难题的绝对贫困都被消除,青年人有了更多可根据自身条件和兴趣进行选择的机会,不再是一条路之社会。
多了选择,并不代表少了担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每一代人都必须不断奋斗,才能不负青春,不负韶华,不负时代。
1919年1月15日《新青年》第六卷第一号上,有鲁迅先生的一段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
只是向上走,
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能做事的做事,
能发声的发声。
有一分热,
发一分光,
就令萤火一般,
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
不必等候炬火。”
在未来的征途中,无论是新青年,还是已步入中老年的“老青年”,我们都应该发扬青春中国之精神,继承“五四”先辈立足当下发光发热的传统,一起去做事,去努力,去奋斗,去坚守,也许我们每个人能发出的光和热很微弱,但我相信集合在一起,就是伟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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