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图|1957年，毛泽东和罗荣桓(左二)、贺龙(左三)、聂荣臻(右一)观看飞行表演

“聂荣臻是个厚道人。”

毛主席在过去曾不止一次这样评价过聂荣臻。

这句话不是聂老总回忆的说法，而是彭德怀、杨得志回忆毛主席时说的话。

1958年，中央开军委常委会议，毛主席在会上说了这句话后，彭老总在后来的军委扩大会议上传达了毛主席这句话，并且还说：

“毛主席说“聂荣臻同志是个厚道人”。我再加一条，用我们湖南话说：荣臻同志是个“驴驹子”，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聂老总的女儿聂力后来写回忆父亲的文章时提到，彭老总话里说的“驴驹子”，是北方的小毛驴，平常吃得少、干得多、能负重，与“老黄牛”的意思很相近。彭老总这句话的意思是，能够得到毛主席如此高的评价，聂老总就可以满足了。

对于这句话，杨成武也有特别深刻的印象。

图|聂荣臻

1967年7月，毛主席到南方巡视，时任代总参谋长的杨成武陪同毛主席一起视察。

当时杨成武向毛主席请示出席八一建军节四十周年招待会人员名单时，毛主席特意点名几位老帅出席招待会，并且将老帅们挨个评价了一番，当提到聂荣臻时，毛主席再一次强调了一遍：

“聂老总是个厚道人。”

聂力后来写回忆父亲的文章时谈到这件事，还这样写道：

“毛泽东对我父亲的这个评价，很多了解、熟悉父亲的人，都认为是很中肯的。在他们眼里，父亲对党无限忠诚，大局观、组织纪律观念很强，作风正派，为人忠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温良谦恭让，遇事敢于承担责任，顾全大局，不争功，不诿过。尤其他从来都是光明磊落，胸怀坦荡，不搞阴谋，更不背后整人。”

据聂力回忆，原总参办公室主任、聂老总的得力助手安东回忆：

“聂总是厚道人，老实人，受人误解，甚至代人受过，自己也不去辩白。“

安东的这句话，相信开国少将张经武会有更深的感受。

张经武建国后担任第二野战军暨西南战区参谋长，后来被调到中央军委出任中央军委人民武装部部长兼军委办公厅主任。

图|聂荣臻与朱老总合影

当时，聂荣臻正担任代总参谋长，又正好赶上抗美援朝战争时期，那时聂荣臻不仅主抓部队的现代化建设，还要肩负起朝鲜战场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的部署、训练、运输、供应、补兵、轮换等工作。

因为夜以继日的忙，聂荣臻身体出现很大问题。

1952年秋，聂荣臻因劳累过度，晕倒在办公室，被紧急送往医院工作，身体才稍微好一些就又要求工作，一直到抗美援朝战争结束，才到了外地去休养。

一天，毛主席把聂荣臻叫到了中南海办公室狠狠的批评了一顿，聂荣臻一开始一头雾水，好半天才了解到，原来是总参以中央军委的名义下发了一份文件，但出奇的是毛主席没有看到这份文件，也没有在上面签字。

在毛主席看来，这是一个很重大的疏忽，于是就把聂老总叫来批评，并强调：

“以后不能越权，凡是以军委名义发的电报，一律先送给我看以后再发。”

聂老总当时心里很清楚，毛主席是批评错了人，但始终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承受了这个批评。

图|张经武

一直到后来许多天以后，有工作人员翻查文件，这才发现当时这份文件是时任军委办公厅主任张经武以军委的名义下发的，而不是聂老总批发的，有人为聂老总鸣冤叫屈，甚至责怪他：

“为什么不和毛主席讲清楚，背了黑锅？”

没想到的是聂老总反而说：

“讲什么呀？以后都注意一点，不再出现这种事就是了。”

张经武也是后来才得知这件事，感动之余也不由得感慨：

“聂总这个人，真好。”

发生在张经武身上这件事，严格意义上来看只能算是一件小事，但却能从中看出聂老总的人品。

在聂老总身上，“厚道”这一特点并不是一时的，而是贯穿终身的。

二

1936年1月15日，党中央毛主席发出了“关于红军东进抗日及讨伐卖国贼阎锡山的命令”，命令“主力红军即刻出发，打到山西去”。

图|红军东征要图

按照统一部署，陕北红军与中央红军合编为红一方面军，下辖红一、红十五两个军团，兵分三路进军山西，中央那时考虑，在山西的阎锡山拥兵八万，实力不弱，因此在战略部署上采取了避实击虚的办法，命令红一军团向晋西南发展，伺机由西向东推进。

可红一军团到了晋东南以后，却为当地的富庶惊呆了。

红一军团作为中央红军主力，一路长征走过来，吃了无尽的苦头，尽管大家仍然保持高昂的战斗力，可实际情况如何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当初中央红军到陕北后，连吃穿都存在问题，还是徐海东慷慨解囊才缓解了危急。

当时，林彪作为红一军团军团长，曾力主红军主力到陕南打游击，因为那里不仅人口稠密，而且地主平原，土地肥沃，远不是陕北能比，但因为同中央战略不符，加上那时国民党军通过两路夹击，陕南游击作战的条件已经不具备，因此无奈放弃。

这会儿到了晋东南以后，林彪又走不动路了，因为晋东南地域的富庶尤胜于陕南，当时阎锡山晋绥军主力都在晋北，晋东南兵力空虚，可以说给了林彪发展的有利时机，红一军团趁机在当地打土豪分田地，兵力很快增加了5000余人。

可晋北的红十五军团处境就要糟糕的多，徐海东当时向中央请求，希望得到红一军团支持，送点兵员物资过来，毛主席立即以中央名义下令给林彪，但没想到的是，却被林彪予以拒绝。

当时中央也曾提醒林彪，不可过分深入晋东南，毕竟阎锡山如果回过味儿来，大军压到晋东南，以红一军团的实力，是撑不住的。可惜林彪始终置若罔闻，最终被阎锡山挤出了晋东南。

据黄克诚回忆，东征结束以后（即1937年5月中旬），中央在大相寺召开会议，毛主席批评红一军团“本位思想”严重，林彪被调离了红一军团，出任红军大学校长。左权接替林彪出任红一军团代军团长。

然而林彪当时钻了牛角尖，因时任红一军团政委的聂荣臻在会上做了检讨，林彪认为自己之所以被撤职，完全是因为他。

“你不该承认错误。”

面对林彪的抱怨，聂荣臻心知肚明，但他并不以为忤，还给林彪开了盛大的欢送会。

临别前聂荣臻对林彪说：

“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图|聂荣臻

当时，林彪的确没体会到中央的良苦用心，一直到抗战爆发后，红军改编为八路军，林彪调任八路军115师师长，到这时林彪才回过味儿来，并向聂荣臻诚恳道歉。

三

1937年10月20日，党中央毛主席鉴于东面娘子关已经失守，太原即将沦陷，考虑到日寇占领太原以后，八路军总部同下辖各师都有可能失去联系，因此主张将八路军总部迁移到孝义、灵石地区，115师主力转移至汾河以西吕梁山脉，留下一部分兵力在恒山、五台山地区坚持作战。

考虑再三，毛主席决定聂荣臻留守五台山地区，创建晋察冀抗日根据地。

在五台南茹村，当朱老总、彭老总将这一任务传达时，聂荣臻却本能的有些忧虑。他考虑，既然是在山区活动，留下的兵力显然不会很多。

那时聂帅在八路军总部接受任务时被告知，留守五台山地区的就只有独立团，还有骑兵营、八路军总部特务团一部，加上其他一些小单位，总共3000人。

更为关键的是，当时林彪、罗荣桓带着115师主力离开时，给聂荣臻留下可用的战将也很少。

就在接受任务的当天，聂荣臻罕见的失眠了，本来他已经不抽烟了，但在那天晚上他却翻出烟斗，狠狠的抽了一个晚上。

图|聂荣臻

尽管面临的局势很严重，可聂荣臻却并没有向中央表明任何困难，而是一声不吭，太原失陷以后，五台山区周边的地域几乎都被日寇占据，聂荣臻首先要面临的是生存问题。

几乎当时所有的干部战士都对扎根五台山区的信心严重不足，甚至还有人开玩笑：

“要问司令部有多少人，一盆菜就够吃了，一条炕就够睡了。”

因为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成立之初，地盘七零八落，部队也都散落一方，当时司令部也不过只有渺渺数人，11月7日，聂荣臻在五台山石嘴的普济寺宣布成立晋察冀军区时，军区机关就只有聂荣臻（司令员兼政委）、唐延杰任参谋长，舒同任政治部主任，查国桢任供给部长，叶青山任卫生部长。

与主力分手以后，聂荣臻在五台山上留下两句话：

“为保卫祖国而奋斗到底，誓与华北人民共存亡！”

毫无疑问的，当时所有留在五台山区的干部，都怀揣着必死的信念。

同几年后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拥有八十多个县，1200万人口相比，现在的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确实寒酸了一些。

尽管聂荣臻为根据地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在谈到这些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时，聂荣臻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正是毛主席对晋察冀的关心和厚爱，使同志们的信心越来越足。”

忻口战役结束后，日军抽调兵力大举南下，企图同北上的日军会合，因此在山西，敌人兵力严重不足，五台、阜平又不是交通要道口，借着这口喘息之机，聂荣臻大刀阔斧的在扩大晋察冀抗日根据地。

尽管是在敌人心窝子里，但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发展很快，不仅地盘在逐渐扩大，兵员数额也在逐渐增多，让在白区的日伪军胆战心惊，更夸张的是，当时聂荣臻签署的晋察冀军区的布告，竟然能贴到北平城外，以至于当时日本同盟社发出电讯称：

“五台山岳地带为共产军在山西蠢动之策源地，更为向山西、绥远、京津诸地方实行赤化工作之根源。”

聂荣臻把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部队起了一个名号——“人民子弟兵”。

这个称呼后来一直延续下来。

聂荣臻常说的一句话是：

“依靠人民，比山靠得住。”

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部队战士，遵守纪律到了什么程度呢？

大扫荡期间，部队一口吃的也没有，路上遇到一只黄羊，大家那时都饥渴难耐，都磨刀霍霍，打算杀了解饿，可当时管理员坚决不许，还对大伙说：

“这是绝对不行的，聂司令有命令，非得找到失主不可。就这样，不但没吃成，行军时还得赶着一只老山羊。”

作为一个在敌后的抗日根据地，晋察冀根据地与当地百姓融洽的关系，形成了一个奇特的景象，军分区的干部来回开会，路上甚至不用携带干粮，走到哪儿老百姓都烧火做饭，照顾的很周到，老百姓拼了命的把子侄送到八路军部队参军。

一直到2002年，聂荣臻的女儿聂力到阜平去追寻父亲的足迹，一个叫张建忠的老乡告诉他，他奶奶跟他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家里养的鸡跑到聂司令的院子里，把一锅刚做好的饭祸害了，警卫员追出来把鸡打死了以后，聂司令狠狠的批评了警卫员，让写了检讨，并让干部拎着人上门道歉，并留下一块银元赔偿。

奶奶激动的热泪盈眶，坚持说不追究，但一再推让下，奶奶收下了这块银元，一直到后来，家里孩子要上学，奶奶拿着这块银元交了学费……

四

不仅仅是张经武，许多曾在聂帅身边工作过的秘书，都盛赞聂荣臻厚道。

聂力回忆：

“范济生、刘长明、甘子玉、周均伦、陈克勤这些老秘书，跟随父亲许多年，他们有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父亲从不背后议论人，更不随便说人家的坏话。对人对事，他都是宽厚的，有仁义心肠。”

图|1956年，聂帅陪同周总理接见海外留学归来的留学生

1944年，晋察冀军区开高干会议，当时军区正按照中央指示发动整风运动，据聂力回忆称，当时会上确实有不少人提出了很多中肯的意见，但也有不少人说了许多不实之词，给当时正在延安参加整风运动的聂帅带来很大的影响。

聂帅后来回到晋察冀根据地，那些说了不实之词的人都诚惶诚恐，担心聂帅批评，然而聂帅却从来没计较这些，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人因为这件事受到打击报复。

就连萧克回忆聂帅时也坦言：

“他对那些同志，始终采取与人为善的态度。所以，他在老同志那里有这样一句看来很平常却又极难得的评价：聂荣臻不整人。”

秘书范济生也回忆称，在五十年代初时，彭老总、陈老总在会议上突然批评总参工作，当时聂帅担任代理副总参谋长，每天工作异常忙碌，有时连休息也顾不上，但突然遭到两位老战友批评，许多人心里都很难过，但聂帅从来没有为此辩驳过。

散会以后，范济生、雷英夫、安东、刘长明都问聂帅：

“您为什么不申辩一下？”

聂帅坦言：

“彭总、陈总都在气头上，没必要顶牛嘛。再说，我们的工作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听听人家的不同意见，有好处嘛。个人受点批评误解，算不了什么。”

图|1958年，我国成功研制出了自己的航空煤油，聂荣臻与叶剑英了解研制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个特殊时期，聂帅也遭到过莫名的针对，但在事情过去以后，聂帅也没有选择为难他们：

“事情过去就算了，当时情况复杂，黑白颠倒，有时难免。”

不过，话又说回来，聂帅为人虽然厚道，但也绝不是一味的迁就，充当“和事佬”，而是非常有原则的。

在女儿聂力的眼中，父亲从来都是勇于承担责任。

1956年10月，聂荣臻身体康复以后，积极向中央申请工作，当时中央对他的工作安排，也有一个细致的考量。

当时，邓小平代表中央上门谈话，明确告诉聂荣臻：

“对你的工作安排，中央设想了三个方案，由你自己选择：一是中央已经决定调陈毅同志专搞外交工作，他分管的科学技术工作由你来抓；二是彭真同志因为工作太忙，中央想让他免兼北京市长，你过去搞过这个工作，仍由你来当北京市长；三是继续主管国防工业和部队装备。”

图|1966年10月，在庆祝两弹试验成功的庆功会上，聂帅接见各级科技工作者代表

要知道在北平解放后不久，聂帅就担任过北平市市长，如今重回岗位，也算是一个恰当的安排，然而聂帅当时主动提出：

“我不想当市长。对科学技术工作我倒很感兴趣。我们国家太落后，也迫切需要开展这方面的工作。国防工业与科学技术有密切联系，可能的话，将来兼顾也可以。但是，还是请中央决定。”

在确定主管科学技术工作后，有人曾劝说聂帅：

“你身体不好，这个工作很忙，千头万绪，又是跟知识分子打交道，麻烦太多，最好还是不要管这个事吧。”

可聂帅并没有动摇，他晚年在回忆录中谈到自己当年选择时仍然说：

“我决心把自己的后半生贡献给我国的科学事业。”

聂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风格也深深影响了家人，尽管聂帅身为国家干部，加上过去革命年代的功绩，可以享受一定的待遇，但他坚持把苦难留给自己，将便利让给他人。

妻子张瑞华大革命时期就参加了革命，还是黄埔军校毕业，1952年定行政级别就是8级干部，一直到1995年去世仍然是8级干部，有工作人员曾想向上级反映这个问题，但被聂帅否决：

“这是组织上的事情，你们不要管。钱够用就行了，什么级不级的。”

1962年，军委办公厅主任萧向荣来向聂帅反映，许多首长的夫人都担任了他们办公室的主任，而当时原来聂帅的办公室主任范济生已经调到了国防科委，萧向荣考虑，把聂帅的夫人调回来当办公室主任，并且由他办理一切手续。

可聂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要回来，她一直在地方工作，30年代就在地方工作，她没有在部队干过事，她到军队来干什么？”

聂帅这种为人宽厚，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的精神，让人不禁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