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为改唱词,阎肃遭到刘亚楼“禁闭”
导读:提起歌剧《江姐》,提起那首被传唱了60余载依然拥有鲜活生命力的《红梅赞》,几乎妇孺皆知。新的世纪,当此歌剧再次出现在舞台上时,依然给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震撼力。那么,歌剧《江姐》是怎样诞生的?主创者当年又是怀着怎样的情感谱写出这样经久不衰的艺术精品的呢?
江姐
在空政文工团“创新”气氛影响下,阎肃创作出了歌剧《江姐》。为改唱词,阎肃遭到刘亚楼“禁闭”
提起阎肃,文艺界几乎无人不晓。他是位有着“文艺将星”之誉的国宝级老艺术家。阎肃是河北人,生于1930年。20世纪50年代他参军到西南军区文工团时,整天不是演戏就是唱歌跳舞,脸上总是副高兴样,加上平时爱开玩笑,逗乐子,大家总觉得他不够严肃,以致于后来他在戏中扮演反面角色,再怎么演也让人老是想笑。他一气之下改了名,说:你们也别老说我不严肃了,干脆我改名叫阎(严)肃得了。
在歌剧《江姐》之前,阎肃还没有什么名气,但空军首长的关怀、空政文工团的创新精神,使他情不自禁地跃跃欲试,下决心要弄出部好作品来。首任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与他的一次谈话,更促进了他的这一想法。
虽然空军流传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司令员找谈话”这一说法,但在阎肃眼里,性烈如火的刘亚楼并没随便发脾气。他讲理,爱才,礼贤下士。阎肃是文工团的活跃分子,一来二往便与刘亚楼混熟了,觉得这位将军没有架子,还非常有学问。有次空军某军区领导“评功摆好”,刘亚楼对此颇有看法,对阎肃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扛了个将军牌牌有什么好称说的。拿我来说吧,有多少人在我身边倒下去,光警卫员就牺牲了7个。我们这些人呐,要珍惜烈士的鲜血,要记住他们的牺牲,要加倍努力地工作。你们文艺工作者就是要用文艺形式来讴歌那些烈士。不是说什么都要搞空军的,也可以演别的戏嘛。”
刘亚楼的这番话引起了阎肃的思考。
1962年夏,阎肃创作的一个反映武装斗争的独幕歌剧《刘四姐》搬上了舞台。拿到300元稿费后,他便请一帮演职人员下馆子涮羊肉。酒至半酣,有人问:“阎头,咱今日‘吃’完了刘四姐,还得整个什么‘姐’吃啊?”阎肃被同伴一语逗乐:“我刚看过小说《红岩》,里面有个‘江姐’,抽出来肯定是一出好戏!”大家异口同声赞成:“那好,就写江姐!”
这时,阎肃和爱人李文辉结婚不到一年,爱人在辽宁锦州的一所部队医院还没调来。这年,阎肃有20天探亲假期,他便在8月跑到锦州,爱人白天上班,他就伏案创作,用18天就完成了歌剧《江姐》的初稿。
剧本送空军领导审查,刘亚楼一口气看完,连声叫好。他提出要求:“精雕细刻,这部歌剧一定要打响!”
于是,阎肃怀揣剧本,和编导人员几下四川,多次采访小说《红岩》的作者罗广斌和杨益言,并与江姐原型江竹筠烈士的20多名亲属和战友座谈。
真可谓没有生活也就没有艺术。阎肃下去采风时,距江竹筠牺牲已有多年,可是人们每每谈得声泪俱下,对她的爱一点也没因岁月的流逝而减少。“不要用哭声告别,不要把眼泪轻抛!青山到处埋忠骨,天涯何处无芳草……”阎肃的心油然融进了铁镣声声的渣滓洞,洒进了高高的华蓥山,走进了江姐和战友们的心灵世界。
经过数十次的修改,七场大型歌剧《江姐》剧本总算出来了。然而,由谁来扮演“一号江姐”呢?遴选演员时,大家想到了万馥香。但也有人不同意,说她进空政文工团不到半年时间,出身又不好,与革命英雄人物不般配。问题反映到刘亚楼那儿,刘亚楼拍板说:“万馥香我了解,可以胜任。”
一个空军司令员,为何了解一个小小的演员呢?说来有段故事。
万馥香是苏州人,于1960年毕业于苏州专区戏曲学校,在地方歌舞团工作。她基本功扎实,舞台形体动作优美,在唱歌、表演方面颇有天赋。在1962年一次评弹演出时,被率团到上海演出《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的空政文工团总团政委陆友看中,有心把她调到空政文工团,但苏州有关领导不肯,理由是:万馥香不符合参军条件,其生父是国民党军官,有严重的历史问题。
不久,苏州专区歌舞团面临解散,万馥香坚决报考空政文工团。听说她跑到北京参了军,当地有人便一封接一封地写告状信,竟然告到了总政和中央军委那儿,说万馥香家庭出身不好,不能让这种人混到军队里。总政不知具体情况,查到了空军,空军政治部查到了文工团。陆友认为万馥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心想把她留下,就叫作曲家羊鸣写一份报告,说文工团很需要万馥香这样的年轻演员;她虽然家庭出身不好,但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人民军队,并加入了共青团,属于可以教育、改造好的子女。
刘亚楼看了报告,又看过万馥香的表演,发话说:“她还是个孩子嘛!家庭出身好不好,她有什么责任,谁能选择自己的家庭。”就这样,经过一番周折,年仅22岁的万馥香如愿以偿地穿上了蓝军装,成为空政文工团的一名演员,并很快获得了出演“一号江姐”的殊荣。
1963年5月,刘亚楼在空军文艺创作会议上作了关于国际形势、空军形势的报告,提出了空军文艺工作的根本任务,指出:“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我们不能只搞武装,也要搞文化。”会后不久,他亲自定下了《江姐》、《女飞行员》等重头戏,并责成空政副主任王静敏具体组织,还特意强调:虽然国家还很困难,但要保证文工团员的营养。《江姐》剧组阵容强大:编剧阎肃,作曲羊鸣、姜春阳、金砂,导演陈沙,舞美设计张敦仁,指挥胡国宁,江姐这一角色由万馥香、蒋祖缋、郑惠荣三人扮演。
9月,《江姐》进入试唱排练时,刘亚楼特地拉来了总参谋长罗瑞卿大将一同观看。第七场中《绣红旗》头四句唱词是:“线儿长,针儿密,含着热泪绣红旗,热泪随着针线走,说不出是悲还是喜……”罗瑞卿吟哦之余,问阎肃:“为何说不出是悲还是喜呢?”阎肃解释说:“因为悲喜交集。喜的是狱中惊闻新中国诞生,为新中国绣着五星红旗,喜泪奔涌;悲的是江姐即将赴刑场,不能亲眼看到新中国了,因为她坚决不同意提前越狱,认为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而危及全体难友的生命。所以,当难友们与江姐一同绣红旗时,悲痛的热泪止不住地流淌,无法说出是喜是悲来。”
罗瑞卿想了想,说:“我看,应该还是能够说得出的嘛。这一句词我看改成‘与其说是悲,不如说是喜’,如何?”刘亚楼深表赞同,并说:“个人的一己之悲,终究不如革命大局之喜,两者孰轻孰重,确实可以也应该明朗地说出。这大概更符合以江姐为代表的全体难友的心声。”这样“一字千金”的修改,使唱词的意境大为增色。阎肃和编导人员从中受到鼓舞。
《江姐》的剧本虽然出来了,但刘亚楼一再强调文章不厌千回改,艺术就是要精益求精。剧中《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有段唱词:“春蚕到死丝方尽,留赠他人御风寒;蜂儿酿就百花蜜,只愿香甜满人间。”刘亚楼经反复斟酌,将首句修改为“春蚕到死丝不断”。阎肃细加品味,觉得这一改含意深厚,体现了共产党人至死不渝的坚定信念和人格力量。
在第六场,有叛徒甫志高在审讯室里向江姐劝降的戏,原唱词如下:
多少年政治圈里较短长,
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
看清这武装革命是空流血,
才知道共产主义太渺茫。
常言说英雄豪杰识时务,
何苦再出生入死弄刀枪?
倒不如,抛开名利锁,逃出是非乡,
醉里乾坤大,笑中岁月长,
莫管他成者王侯败者寇,
再休为他人去作嫁衣裳!
这段唱词话语过白,刘亚楼认为有副作用,让阎肃作些修改。国家主席刘少奇、总政副主任刘志坚看后,也先后提出应该修改。可阎肃冥思苦想,一时想不出替代的词句。见他迟迟未作改动,刘亚楼就把他叫到家里,说:“阎肃啊阎肃,我们三个姓刘的提出意见,你怎么还不改?今天我要关你的禁闭!你就在我家里改,改出来我才放你走!”
见司令员有点生气了,阎肃也真着急了。也许是人急能智生吧,在刘亚楼家里,阎肃居然文思如泉,妙笔生花,很快就拿出一稿:
你如今一叶扁舟过大江,
怎敌他风波险恶浪涛狂;
你如今身陷牢狱披枷锁,
细思量何日才能出铁窗。
常言说活着总比死了好,
何苦再宁死不屈逞刚强?
倒不如,激流猛转舵,悬崖紧勒缰,
干戈化玉帛,委屈求安康,
人逢绝路当回首,
退后一步道路更宽广!
刘亚楼听阎肃吟诵完,又接过稿子看了看,在几处作了些小改动,才点头认可,宣布解除阎肃的“禁闭”。后来在正式演出时,因为要压缩时间,考虑到剧中不要给叛徒甫志高更多的场面,阎肃就把“常言说……何苦再……”两句给砍掉了。
江姐就义前向难友们告别的那段唱词,也是刘亚楼首先提出改动并亲自改的。原词的最后几句是:东方红,天亮了。晨风吹,百鸟叫。
严寒过去是春天,前程风光无限好。
刘亚楼亲自哼唱几遍后,感觉气势不够,没有很好地抒发革命者的冲天豪情,于是在一次看完演出后评点时,将之改成:
云水激,卷怒潮。风雷震,报春到。
狂飙一曲,牛鬼蛇神全压倒,
红旗漫天,五洲人民齐欢笑!
虽然剧组人员对这一改动报以热烈的掌声,但阎肃心里并不是没有保留意见,只是考虑到当时的政治气候和时代环境而服从了。到了20世纪90年代,当《江姐》第四度上演时,他终于把这最后几句又改为:
云水激,卷怒潮。风雷震,报春到。
一人倒下万人起,燎原烈火照天烧。
重整山河,开出幸福阳光道,
丽日蓝天,五洲人民齐欢笑。
当时,空军政委吴法宪见司令员亲自抓《江姐》,对此也十分关注,往排练场跑得挺勤。所不同的是,他总像有那么一点例行公事,做给别人看的味道。看完排练,他摆着手说:“别改了,一字也不须再动了,就这样行了。”等到下回再看,发现某处又有改动,吴法宪就有点不高兴了,问文工团领导:“怎么搞的嘛?叫你们别改,怎么又改了?”文工团领导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个地方是刘司令员叫改的。”吴法宪一愣神,眼珠一转,马上改口道:“改得好,改得好,就按刘司令员的指示改。”
刘亚楼在苏联留过学,看过《天鹅湖》、《卡门》等名剧,对西洋歌剧的套路颇为了解,也懂得民族唱法,所以他在《江姐》排练中提出的意见,绝不是隔靴搔痒,离题万里,而是经常能说到点子上。对此,剧组人员都服他。《江姐》的修改不知有多少次了,连阎肃都认为差不多可以了,可有一天刘亚楼却对他说:“人家歌剧都有主题歌,你的《江姐》也要想办法写一个主题歌加进去。”
别的歌剧创作,大多是先有主题歌,后有咏叹调,而《江姐》是先有咏叹调,原因就是歌词迟迟定不下来。按照刘亚楼的意见,阎肃写了一段歌词:“行船长江上,哪怕风和浪……”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四川去了。刘亚楼看后不满意,剧组上下也都跟着摇头。
阎肃写了数稿,都未获通过,最后又被刘亚楼关了“禁闭”。走投无路之际,他从衣兜里掏出一页稿纸,哭丧着脸向司令员报告:“上海音乐学院有位教授叫我写个关于梅花的歌词,我取名叫《红梅赞》,离‘江姐’怕是远了点,您看能不能当主题歌?”
刘亚楼说:“念给我听!”
阎肃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
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
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
刘亚楼听完,一拍桌子:“这个好啊!就这个,定了!”
随后,刘亚楼又召来曲作者羊鸣、姜春阳,说:“一部戏,除了精彩生动的剧情,还要有两三首好歌起兴。写出好的歌词不易,谱成优美的曲子也难,但我们要有信心攻下这个堡垒。我们的《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中有首《十送红军》,就很有特色,找不到和它雷同的。《江姐》这部戏也一定要有观众喜爱的好歌。”
刘亚楼亲自抓主题歌《红梅赞》的创作修改,曲作者先后谱了8首,反复比较选择,修改了20多次才最终定稿。剧组上下的精雕细琢,终于使《江姐》成为一部经久不衰的优秀作品。1996年,在谈及歌剧《江姐》时,阎肃如是说:“我始终是怀着深深的敬意去感激、怀念我们这位司令员的。他是那样热情,那样炽烈地爱护、扶持歌剧《江姐》,是那样鲜明、强烈、无微不至地关怀和支持文艺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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