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农村建设:农民收入从哪里来?
【原编者按】21世纪,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在世界冉冉升起。可是,我们 关注小村。一个又一个形形色色的小村庄构成了这个庞大的国家。我们的作者们来到南街村、小岗村、周家庄、夏家峁……它们有的保留了集体经济,有的开创分田 入户的先河,有的在新农村建设的大浪中,沉沉浮浮。记录它们,就是记录这个时代。破土将于10月推出一组中国村庄的故事,和大家一起讨论中国农村和农民的 出路。
夏家峁是黄土高原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可是当新农村建设“降临”的时候,它有幸成为了试点村。于是村民被“强行”搬进了敞亮的砖瓦房,收入翻翻,可是这些钱来自哪里?
赶集:卖羊和买香
2010年1月27日(农历腊月十三)上午9点多,我来到杨瑞德家。他家院子里的树上挂着一只剥了皮的羊,他正威武地拿着砍刀割肉。他说,他家 养了4只羊,刚杀了一只大概50斤的,准备过年的羊肉。旁边是一张白白净净的羊皮,一滴血斑都没有,可见杀羊技术之高。他说这张羊皮下午去盐子镇赶集的时 候卖掉,大概值80多块钱。
匆匆吃过午饭,他已来到村委会。在村委的路口,搭乘一辆村里熟人的面包车。来到镇上,杨瑞德讨价还价,他把这叫做“搞价”,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大概半个小时,两张羊皮(不知另一张羊皮是哪里来的)卖了170元。
然后他去买过年用的香和纸钱,1.5元一扎的香比1.3元一扎的多20根(1.3元的是80根,1.5元的是100根),他在两个摊位前跑了两 个回合,一会看看拿起这个看看,一会拿起那个,最后回头问我,你是大学生,你帮我算算买哪个便宜?我掰着指头掐了半天,没算得过来。他看了我一眼,很失 望,最终拿了1.3元的,说80是个吉利的数字。
杨瑞德会为了两毛钱计较好久,但他却毫不犹豫的选择坐“出租车”去赶集。我坐过很多次他们所说的“出租车”,即拉客的面包车。如果是赶集,村里 拼上一车人,比如八个十个,每人五块钱;如果是平常的日子,或者是车拼不满,则每人八块钱;如果司机狠心一点,会收10块,这也是常有的事,这样往返就要 20块。
其实不只是杨瑞德,似乎村里每一个人都不在乎这十几、二十块的往返车费。我觉得这是新农村建设和公路修通之后带来的变化。
没有菜吃了
新农村建设以来,有集必赶,成了村民新的生活方式。过去,村里是有水地的,只有水地才能种绿叶菜。但2005年村支书修公路,把水地给占了,从 此全村人没有菜吃了。村民只能去赶集。在此之前,村民一个月赶集一次,骑个毛驴一摇一摆的就去了。但现在,隔三差五的要去,大多是“出租车”。
要致富先修路,这是谁都懂的道理。要改变村庄的贫困和“烂杆”的现状,只有修路。村支书说,修路占地没有补贴,每户人家的地都占了,统一不补贴,要一碗水端平,群众就闹不起来。
选择吃菜,还是选择修路,是一个问题,村民永远无法明白,谁也无法明白。
频频赶集,村民与外面的世界有了更多的接触,开始知道市场需要什么,什么好卖,什么难买;再比如村里很多人买面包车拉客赚钱,村里的车明显多了。当村民的生活成本提高,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就需要出去打工赚钱。
为什么村里没有自己的商店,负责卖菜等生活必需品,按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生财门道。我在村里呆了一年多,也没有搞明白原因。我曾不止一次的拿这个问题问村民,他们都觉得很意外,为什么我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他们说,赶集么,热闹,红火。
很久以后,几个见过世面的村民跟我讨论,说主要还是没有进货的渠道。如果村里开店,也是到集上去采购,那么村店卖得势必比集上要贵。村民为什么 还要在这里买呢?再者,在村民的观念中,去赶集,是天经地义且荣耀的事。当别人问起,你昨天到哪里转了?他会非常自然而开心地告诉你,赶集去了。事实上, 村里是有一个小卖部的,但门可罗雀。我曾去买过东西,里面还是老式的柜台,大多数商品上面有很厚一层灰,里面洗发露、沐浴露等商品都没有,这与家家户户都 有太阳能热水器是不相协调的。
当然村里会有一些流动商贩。以前有匠人到村里来卖锄头的,打铁的,现在也没有了。但最近几年有卖各种食品和杂货的小贩到村口来,如卖凉粉的,凉 面,糕点,豆腐的,这些都是以前没有的。一个卖豆腐的商贩说,他家就住在盐子镇上,离这个村不到十公里,但以前这个村根本进不来,没有路走。现在开个电动 三轮车就能来赚钱了。他说一块豆腐四元钱。豆腐四元一块,有人买吗?北京的超市才两块半。事实上,大家抢着买!
钱从哪里来
在新农村建设之前,村民的主要收入是家养牛、羊、猪、鸡等,以及外出务工。新农村建设之后,主要收入来自三个方面。
第一种收入依然是养殖,比如夏崇贵家养了30只羊,杨瑞德家养了25只羊,夏启斌家养了10几只羊,夏龙芳家养了近百只羊。每斤羊肉20多块钱,皮还能卖钱,还有些内脏,大概一只50斤的羊,能卖七八百块钱。
养羊是被禁止的。这里还有个插曲,2000年4月,县里发出封山禁牧,舍饲养羊的通知,规定对非法放牧者,每只羊每次处罚30元,每只大牲畜每次处罚50元。对拒不罚款的,没收羊只。
老夏说,2004年前后抓得很紧,但现在又放松很多了。如今村里只有夏龙芳一家散养放羊近百只,其他人家都是圈养的。村民讲,盐子镇常常派出工 作人员开着车下来检查,一旦看见山坡上有羊,就过去把羊砍死,拖到车上,带回去吃肉,还要罚款,他们亲眼见过好几回。村民说,“这些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 像强盗一样,罚款就罚款,不该吃我的羊肉。”
老村后面有个烽火台,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留下的,有一次我走近烽火台,结果看见夏龙芳在那里放羊,他没认出我来,我冲他大叫。他吓得要死,蹲到草 里半天不敢出来,吆喝着羊群向更远的山里走去。村委会副主任老夏说,村里花了大力气绿化造林,现在小村村民觉悟提高了,都不在自己村放羊,都去旁边的村子 放羊。
为什么一个严肃的政策到了底层会“变身”,被村民解构,并以一种民间的特有的幽默方式展示出来?比如黄土高原上为了保护植被,禁止放羊,是很合 理的。但村民会把它解读成,“当官的想吃羊肉了,下来找几只羊吃,像强盗一样的。”村民们会欣赏那种敢于冒险跟官斗的人,并相继赞颂流传开去,这种观念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第二种收入是外出务工。市里面鼓励新农村建设发展现代特色农业。动辄几千亩几万亩的种植业需要劳动力;二则,当地煤矿等较多,需要大量劳动力, 这些需求基本都在市内消化。小村地理条件限制,搞不起大型农业基地,也没有煤矿可挖,因此小村基本是女人在家种地养牲口,男人出去打工,但不会走远,等到 秋收农忙,打个电话,男人就会回来一起忙。一般来讲,打工月收入2000到5000不等。
第三种收入是小村的“特色产业”。小村自从新农村建以来,申请了各种政府项目。如植树造林、修路、基础设施建设等,村里让村民在这些公共工程的 工地上干活,给村民发工资。在村委会的墙上贴着一幅“村规民约”,是全体村民大会上表决通过的,其中第二条规定:村民按时完成义务工、建勤工,对无劳动能 力或因故不能出工的,可以以资代劳,无正当理由,又不能出工的每天罚款30元。老夏把劳动任务分配到各村民小组,小组长再找义务工,如果找了你,你在家, 但你不来,你需要交30元罚款。所有村民都选择了被罚款。因为不管你做不做,工程都是要上马的。村委会找不到义务工,只能找雇工,每天80块钱酬劳。扣除 罚款,村民每天可以赚50块钱。
事实上,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村里写在墙上的东西都是不管用的,真正有效的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如果你违反了这个习惯,就会引起民愤。当老夏果真给每个村民50元一天的时候,村民会闹事,最终直到每人每天80元才罢休。
人工的钱算起来是相对方便的。机械费才是大头,如2008年单是农田基建推地打坝工程,工程机械1254720元,油料费1718900元,加 起来就297万多。机械从哪里来?村支书老杨有两辆挖土机,夏崇毕有个装载机。现在他收入的主要来源便是装载机和养猪场(他是老杨养猪场的合伙人)。公共 工程无疑会给老杨和夏崇毕带来相当可观的收入。
还有一点“特色产业”是老杨个人的产业。老杨办了养鸡场、养猪场和养羊场,需要雇人劳动,喂羊、喂鸡、喂猪,如果是全日制的替他干活,月收入可达2000元,如猪场和鸡场都有两三个这样的村民;但养羊场是帮工,1000元一个月。
这些都是依附新农村建设而来的收入,举个简单的例子,村委会做饭的女工,平时没有人吃饭,她就闲在家里,只有到了公共工程上工或者是上级搞调 研,要在村里小住三五日,她才来做饭,2009年她的年收入1万。2010年春天,她儿子上高中,她就去市里陪读了。村委会副主任老夏找了很多人,都没有 人来做饭,最后村支书老杨出马,把他的亲戚叫来,工资涨到了1万2千。过了半年又不干了,老夏又找了好久,把村里开小店的妇女找来了,工资再次涨到了1万 4千4百。
换个角度来看,现在表面的经济繁荣,村民收入的增多,但都是财政给的。财政给钱,银行给钱,不仅十年间将村民的收入翻了20翻,而且村里面的路 修好了,房子修好了,梯田修好了。这些都是基础性的投入,目前来讲,还没有来得及见到产出。当然我们要对新农村建设有耐心,但是这种新农村建设的模式,也 是值得深思的。一旦被评为县级试点村、市级试点村,它本身是否优秀,是否具有可持续性的潜力,都没有来得及仔细论证,所有的资源都向它倾斜。
事实上,小村新农村建设之经济潜在的问题绝非孤案,也绝非一两个人所能改变。告别多、快、好、省的急躁心理,新农村建设是一次前无古人的探索,在探索的过程中会遇到种种问题,实践者应当以一种从容的、可持续的的态度去做,看客如我,也当以这样的态度去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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