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乌克兰俄占区的叛乱方针

作者：道格拉斯·伦敦（Douglas London）

译者：熊宜安

法意导言

道格拉斯·伦敦（Douglas London）曾任中央情报局秘密行动处（CIA Clandestine Service）高级行动官逾34年，任职区域包括中东、南亚、非洲和欧亚大陆中部。他是《招聘人员：间谍活动和美国情报的失落艺术》一书的作者。作为一名有实践经验的情报人员，作者在文中勾勒出美国情报机构在俄乌冲突后，对于支持当地武装叛乱的潜在方案。虽然作者回避提及如猪湾事件等失败行动，但是文中大篇幅直白描述美国在非战争时期对敌对锁定国家可以采取的军事手段。结合中情局在冷战高潮时，采取的的一系列对抗手段，令人不寒而栗。在一个国际局势趋向不确定化的时代，供读者们批评参考。

图为《招聘人员：间谍活动和美国情报的失落艺术》

图片来源：https://www.hachettebooks.com/titles/douglas-london/the-recruiter/9780306847301/

图为作者2021年接受Government Matters访谈

图片来源：https://govmatters.tv/former-cia-senior-operations-officer-says-the-agency-needs-a-cultural-shift/

俄罗斯军队完成了对乌克兰各地重要目标的袭击计划，并成功地夺取了关键设施和大片领土。从现在可以获取的信息来看，乌克兰军队无法对抗俄国强大的军事实力。尽管有报道称，乌军在某些地区击退了俄军的攻击，但综合判断，普京是唯一能决定乌克兰命运的人。我作为前中央情报局（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行动官员，曾在中亚服役，负责管理中情局反叛乱行动工作，对此有一定的专业看法。我认为普京已经制定出可靠的终局策略，否则俄乌冲突的代价会令其望而止步。但是，面对乌克兰民众的抵制和叛乱活动，普京精心策划的计划很可能会落空。

图为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对乌采取军事行动前接受RT社采访

图片来源：https://www.rt.com/russia/550408-special-operation-putin-donbass/

如果俄国将进攻限制在乌克兰东部和南部，还保有主权的乌克兰政府不会停止战斗。它将获得来自国外的军事、经济援助，以及国内人民的支持。但是，如果俄国占领乌克兰全国，并在基辅扶植傀儡政权，一场更持久、更棘手的斗争将会开始。普京将面临一场漫长而血腥的叛乱，这场叛乱可能跨越多国边境。叛乱甚至可能蔓延到白俄罗斯，撼动普京的坚定盟友、白俄罗斯总统亚历山大•卢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的权力。不断扩大的动荡可能会破坏哈萨克斯坦等俄国周边国家的稳定，甚至波及到俄国自身。当叛乱开始后，结果将难以预料。普京现在可能尚未对即将到来的叛乱做好准备。

2015年2月11日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左一）及俄罗斯总统普京（左二）与欧洲领导人于明斯克探讨乌东停火条例

图片来源：https://www.britannica.com/biography/Alexander-Lukashenko

武装叛乱策略可威胁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统治

纵观历史，许多大国都曾对小国发动战争，却因无法止战而深陷泥潭。短视之举令占领国打败当地政府后更显艰难。美国在1965年入侵越南、2001年入侵阿富汗、2003年入侵伊拉克时都是如此，而苏联在1979年的阿富汗战争中也面临同样的处境。在顽固的叛乱中，占领国是难以维持在当地的统治的。

图为1975年4月29日西贡解放前美军直升机撤离南越官员及家属

图片来源：https://www.britannica.com/event/Vietnam-War/

图为2009年阿富汗战争中美国士兵遭路边炸弹袭击后等待空中救援

图片来源：https://www.britannica.com/event/Afghanistan-War/

图为1989年2月15日苏联从阿富汗撤退的战车队列

图片来源：https://www.britannica.com/event/Soviet-invasion-of-Afghanistan

在这次俄乌冲突中，俄国看似可以攻占乌克兰的大部分领土，但是平定乌克兰所需要的军事力量远大于普京初期的估算。由于俄国的行动，反俄热情和本土民族主义在乌克兰高涨。在克里米亚事件后，乌克兰人在过去的8年里一直在计划、训练和装备自己，以预备俄国的行动。乌克兰明白，美国或北约部队不会在战场上拯救它。因此，它的战略并不是正面击退俄国的入侵，而是叛乱策略，让俄国的维护当地稳定的代价大幅提升到难以负担的水平。

乌克兰的地理位置令后续的叛乱活动相对便利：接壤的国家中有匈牙利、波兰、罗马尼亚和斯洛伐克四个北约国家。而俄国坚定的盟友白俄罗斯也与北约接壤，其西面是波兰，而北面是立陶宛。这漫长的陆地线是美国和北约支持长期叛乱活动的有利因素。如果美国及其盟友选择秘密援助反对卢卡申科的政权，也可轻而易举在白俄罗斯引发动荡。

乌克兰西南部的摩尔多瓦也是一个可以策反的国家。虽然摩尔多瓦将中立立场写入了宪法，但这仅是名义上的。摩尔多瓦曾有与美国和北约合作的历史，而由于分裂的“德涅斯特河沿岸摩尔达维亚共和国”（即德左地区）局势持续紧张，摩尔多瓦与俄罗斯的关系冰封三尺。德左地区是摩尔多瓦和乌克兰边境上的一条狭长地带。俄国支持这个分裂主义实体，并以“维和”的名义派俄军驻守。但此举将推动摩尔多瓦向西方靠拢。去年11月，亲西方的摩尔多瓦前总理马娅·桑杜（Maia Sandu）再度当选，击败了当前亲俄的总统伊戈尔·多东（Igor Dodon）。虽然摩尔多瓦未必会公开挑衅俄方，但桑杜可能愿意暗中与乌克兰抵抗组织合作。

正如美国在越南和阿富汗的失败的教训中所学到的，若叛乱分子拥有可靠的补给线、充足的战斗人员储备和边界上的避难所，就可以无限期地维持攻势，削弱占领军的战斗意志，并耗尽敌国内对占领军的政治支持。而俄罗斯在试图越境伐叛而进入如波兰等国北约国家之前也必须三思，因为这样的行动可能会引发俄国与北约的军事对抗。

美国及北约是支持乌克兰武装叛乱的重要靠山

美国是乌克兰叛乱的支持者中，最主要也是最必要的后台。在奥巴马和特朗普政府期间，美国在回应俄国的网络攻击、散布虚假信息和军事扩张主义时，表现得相对克制。美国不希望引发无法控制的局势升级，因为俄国很有可能挺身走险报复美国银行、企业和基础设施。然而当今的拜登政府在与俄国打交道时，并没有那么犹豫不决。为了应对俄国的行动，它曝光了与俄国有关的黑客，追回了通过网络攻击赎金被窃取的资金，引渡俄国寡头到美国受审，并将有关俄国在乌克兰的行动计划解密以团结盟友并塑造媒体叙事。

战后，如果一个独立的乌克兰继续存在，无论是由基辅还是利沃夫统治【译者注：利沃夫是乌克兰西部最大的城市，作者指代乌克兰失去基辅的情况下被迫调整首都】，美国都可以公开为乌克兰提供武器、军事训练和资金援助。基于当前美军为乌军提供的军事培训及物资支援的合作机制，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中情局与乌克兰的情报机构也可以如法炮制。

如果俄国完全吞并乌克兰，美国及欧盟的援助将被迫转到地下活动。在非战争时期对主权国家进行军事对抗必须是秘密行为，比如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在阿富汗利用圣战者对抗苏联，或是2003年入侵伊拉克前利用库尔德人对抗政府，还有十年前在叙利亚利用反对派对抗阿萨德政府。在敌人内部发动攻击需要总统的支持，并得到国会的资助。当然，美国在乌克兰对俄国的行动可能已经开始了，对于当前局势变化可能仅需白宫在国会通知备忘录稍加调整即可。

支援武装叛乱作为一种对外手段，深深刻在中情局的基因中。战略服务办公室【译者注：即中情局的前身】就是为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支援法国、荷兰和东亚的抵抗力量而成立。中情局最近数十年在阿富汗、伊拉克和叙利亚支持和打击叛乱分子的经验，为对抗俄罗斯的现代常规部队做好了准备。美国可以帮助乌克兰武装叛乱分子打击具有最大军事价值和心理影响的目标。

今年1月，雅虎新闻报道了中情局对乌克兰精英特种部队等情报人员的秘密培训项目。该项目是奥巴马政府在2015年启动的，针对的是2014年俄国吞并克里米亚的行为。根据新闻报道，该项目包括向乌克兰派遣中情局的准军事人员。随着时间的推移，项目将在当地生根发芽。最初的学员将会成为教官，持续传播所学的知识。

图为今年1月雅虎新闻对中情局在乌克兰活动的报道

图片来源：雅虎新闻官网

美国和乌克兰的官员们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我自己预估，一个抵抗俄罗斯的地下组织已经有了通信基础设施、情报收集能力和行动计划。而且，前期支持抵御侵略者的防御策略，可以较快转变为针对占领军的骚扰策略。

图为今年2月雅虎新闻访谈美国陆军游骑兵汤姆·阿门塔（Tom Amenta）鼓吹武装当地平民发动武装叛乱的报道

图片来源：https://news.yahoo.com/u-special-forces-fight-putin-095251026.html

叛乱行动的沙盘推演

反俄的叛乱行动无疑将面临障碍和挫折。普京已经认识到在乌克兰会受到长期的抵抗。美国官员曾声称，俄国政府保留着一份乌克兰政治和安全官员的通缉令，在占领之后就将相关人员进行逮捕甚至暗杀；同时，克里姆林宫还存有亲俄人士的名单，可以协助运作傀儡政权。这说明俄国将通过迅速采取行动镇压叛乱，包括消灭潜在的武装叛乱领导人和推动者。

在乌克兰，凝聚针对俄军的叛乱力量，并达到其战略目标，可能需要多达几年的时间。在2002年的喀布尔和2003年的巴格达，即使作为一名美国人，我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在街上或在咖啡馆里吃饭。但一两年后，叛乱行动成熟，我就不得不穿上防弹衣并安排保镖团队用重型装甲车护送，否则难免遭到伏击。

图为2003年3月22日的巴格达街头，是战争时期车流量最大的一日

图片来源：http://darkroom.baltimoresun.com/2013/03/10th-anniversary-of-the-iraq-war/baghdad-city/

现代技术的进步给叛乱行动增加了难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越南战争和苏联入侵阿富汗期间，有组织的游击队可以分散到农村或山区。但现代的无人机、卫星和热成像技术，令游击队的撤退变得更加困难。叛乱分子将进行越境袭击，但持续的军事行动将需要本地居民配合。“内应”们表面上过着正常的生活，但私底下需要安排武器和通讯，协助叛军回避俄国的侦查。虽然俄国人将把袭击者认定为恐怖主义分子，但西方国家的人会称赞其为自由的捍卫者。

在叛乱行动的初期，俄国很可能利用已经收集多年的情报，轻易捣毁大部分组织，并快速抓捕叛乱头目。但是叛军将比一支庞大的、有组织的军队更快适应情况。同时，新的头目将得到磨练并迅速成长。叛军的快速适应性将成为获胜的巨大优势。

俄罗斯希望将军事活动限制在亲俄地区，因为当地民众更倾向于接受俄国的统治；也有可能以闪电般的速度完成军事行动，在抵抗行动成型之前占领并控制乌克兰全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俄国的军事优势将逐步减弱，因为它的敌人正从一支有组织的军队转变为分散的、灵活的叛军力量。叛军将对俄军制造伤亡，并打击其士气。与此同时可以进行信息战，大肆宣传乌克兰平民遭屠杀和俄罗斯军人的牺牲，将在俄罗斯境内内散播反战情绪并破坏俄政府的作为解放者的官方叙事。

普京发动这场非必要之战的动机仍是争论的焦点。在未来几周内，随着俄军的进攻，俄国的战争目标将会逐步明确。假如普京的打算最大化目标收益，如重划俄乌边境或推翻乌克兰政权，则叛乱是不可避免的。无论是对于普京，还是他的对手，当前局势已经完全失控。

文章来源：

Douglas London, The Coming Ukrainian Insurgency, Foreign Affairs, 2/25, 2022

网络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kraine/2022-02-25/coming-ukrainian-insurgency

译者介绍

熊宜安，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现为法意观天下编译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