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论转基因食品的问题时，“挺转”和“反转”的朋友都喜欢拿美国说事儿。美国究竟如何对转基因食品进行标识的呢？目前有两种比较极端的说法：一种认为美国的转基因食品是强制要求标识的，这应该是来自“反转”的朋友；另一种则声称不仅转基因食品不要求标识，其他食品也不得贴上“非转基因的标签”，因为涉嫌歧视，这种说法应该是来自“挺转”的朋友。

 “挺转”和“反转”两大阵营各持己见，争得兴起时，便互相以【造谣】问候对方，好不热闹。在我看来，这两种说法都不准确，究竟如何？且听我细细道来。

 一、   FDA的草案指南—“自愿标识”的理念

 FDA关于标识转基因食品的讨论，始于1992年的《关于源自新植物品系的食品的政策申明》（《Statement of Policy: Foods Derived from New Plant Varieties》），经由1993年的意见收集，到1999年的听证会，最终于2000年出台了一个指南草案《Guidance for Industry：Voluntary Labeling Indicating Whether Foods Have or Have Not Been Developed Using Bioengineering》[1]。该指南援引《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重申了对待转基因食品和传统食品的 “实质等同”的原则（即转基因食品虽然在生产方法上与传统食品有区别，但食品本身却与后者并无本质不同）；并基于这一原则，提出了转基因食品自愿标识的理念 — 是否标识由厂家自行决定。

 《指南》同时指出，与传统食品一样，标识转基因食品应恪守食品标识的一般规范，即真实性（truthful，提供的信息必须是真实的、经过证实的）和准确性（not misleading， 不要误导，有些信息虽然是真实的，但不完全，因此会误导消费者。）。

总的来说，转基因食品作为一类食品，无需特殊标识；而对于某个转基因食品产品或某个传统食品，则应进行个案分析：该标的要标完全；“可标可不标” 的如果要标，就一定不要误导。[以下编译自参考文献1]

 1. 哪些信息是必须标识的？

 对食品强制进行某种标识的前提如下（如果缺乏某种标识，会造成以下情况之一）：

 ① 危害健康或环境（如低热量食品中含有蛋白质，则需要标识，否则会危害健康）；

② 误导消费者（如声称食品含有某种营养成分，则必须标明其含量，否则就是误导）；

③ 某食品与其他食品看似相同，实则不同（营养、口感和功用等），如不加以标识，消费者会误以为二者等同。（如低脂人造黄油不能用于油炸，所以要标明）。

 对于某种转基因食品，如出现以下情况之一，也必须标识：

① 如果与相应的传统食品相比，转基因食品发生了显著改变，原有的名称已不能正确描述该食品，此种情况下，（该转基因食品）必须改名；

② 如果食品或食品组分的使用方法或使用后果存在某种问题，则应在标签中予以说明；

③ 如果与相应的传统食品相比，转基因食品的营养组分发生了显著改变，则必须标明具体的改变；

④ 如果消费者仅通过食品名称无法判断转基因食品含有的过敏原是否存在于该食品中，则该食品必须在标签中给予说明。

 2. 如何正确标识“转基因食品”或“非转基因食品”？

 如何正确标识是否转基因而又不引起误解呢？该草案提供了一些示例，并对这些示例进行探讨，拟为正确标识提供指导。

 关于正确标识“转基因食品”，FDA提供了一些范例。鉴于这种标识使用较少或几乎无人使用，在此暂不列出。

 与前者不同，强烈要求标识“非转基因”或“不含转基因”的呼声颇高。对此，FDA表明，目前可能存在诸多误区：

 ① 使用GMO free 或GM free 可能不准确

应将GM（genetically modified，遗传改造）替换为bioengineering（生物工程）。指南认为：生物工程（即我们通常说的转基因）是遗传改造的子集，许多传统食品是经过遗传改造的，却并未经过生物工程处理；

GMO中的O全称是organism，即生物。如这样标识，消费者可能会误以为食品中含有生物（大多数食品并不含生物，酸奶等是例外，它含有乳酸菌）；

 ② 使用free （不含有）的表述方式可能不准确

即便是传统食品，在处理或运输过程中也可能会有转基因成分的污染。更有甚者，基因漂移也所造成的污染也会使传统食品最终被检出转基因成分。[2] 所以，如果你标识为“不含转基因”或“非转基因”，可能并不准确。如果要应用这两种标识而又兼顾准确性，那么必须设立一个检出阈值的标准，低于此阈值则可称为“FREE”,但FDA并不提供此阈值和相关的检测认证。

 因此，正确的标识应该强调过程，而不是结果，如“我们的产品没有使用生物技术”等等。

 ③ 标识非转基因食品时不得隐含歧视转基因食品或表明该产品优于后者的涵义

 你可以使用上述标识（我们的产品没有使用生物技术），但结合上下文后不能有“歧视”的涵义。

 这是大家误解比较多的一点，有很多朋友据此得出了不允许标识“非转基因”的结论。

 我们先来看看原文：

 “A statement that a food was not bioengineered or does not contain bioengineered ingredients may be misleading if it implies that the labeled food is superior to foods that are not so labeled.”

一种食品被标识为“非生物工程（食品）”或“不含有生物工程的成分”，但如果该标识隐含有“标识者优于未标识者”的含义，则可能造成误导。（基于“实质等同”原则）

 但厂家完全可以说“我这样标并没有暗示或表明产品的优越性，而仅仅是讲述一个事实”。这个时候，FDA就要检查你的整个标签，结合上下文来评估你是否歧视了转基因食品。也就是说，你即使标了“不含转基因”的相关文字，也并不一定构成“歧视”或“不正当竞争”的情节。。。

 大家可能会问：这不是一笔乱帐吗？

 是，也不是。我们得先搞清楚这个草案指南的性质。

 和大多数草案指南一样，FDA的这个draft也是有言在先：

 It does not create or confer any rights for or on any person and does not operate to bind FDA or the public. An alternative approach may be used if such an approach satisfies the requirements of applicable statutes and regulations.

它不会创造或赋予任何人任何权力，也不会约束FDA或公众。如果其他可选择的指南能满足适用的法令和法规的要求，也可以使用。

 这个适用的法令和法规应该就是《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最后要判定歧视与否还需依据这个法案。

 那么，有没有其他的指南以供选择呢？

 最低限度，对于有机食品(organic food)来说是有的。

 

 

二、有机食品的标识—“基于过程”的认证

 有机食品的生产受农业部下属的国家有机计划（National Organic Program ，以下称NOP）管辖，依据的是《有机食品生产法》（Organic Foods Production Act， OFPA）和《美国联邦法规 》（the Code of Federal Regulations， CFR）的相关内容。[3]

 有机食品要经过复杂的认证才能拿到“USDA organic”或“organic”的标签。详见[3]：

 

“USDA organic”的标识-只有前两种才能使用（来自USDA网站）

 

NOP明确指出[4]：

The use of genetically modified organisms (“GMOs”) is prohibited in organic production and handling.

严禁在有机食品的生产和处理过程中使用GMO。

 FDA的上述指南也提到：

The agency believes that the practices and record keeping that substantiate the "certified organic" statement would be sufficient to substantiate a claim that a food was not produced using bioengineering.

FDA相信，有机食品的生产过程和记录保持所支撑的“认证有机”的申明足以证明它并非由生物工程技术生产的。

 也就是说，凡是贴有“USDA organic”标签的食品在生产和处理过程中没有使用GMO，理论上也不应该含有GMO。

 但实情却并非如此，转基因的污染无处不在——种植过程中由于基因漂移造成的污染；收获时农具的污染；运输过程中运输工具的污染；等等。

 有鉴于此，NOP对有机食作物的种植、生产和处理过程建立了严格的监控以防止转基因污染：

① 禁止使用含转基因成分的种子，有条件的可进行转基因成分检测，确保从源头杜绝转基因污染；

② 种植时必须要设立缓冲/隔离带，缓冲带里的作物以有机方式培养，但最终却作为常规食品出售。缓冲带的面积大小由认证机构评估，确认其能防止转基因污染或其他污染。目前也有科学家正在研究如何根据授粉行为和地形来预测能隔绝转基因污染的最小缓冲带面积。

 并给有机种植户提出如下建议：

① 在种植时间上与转基因作物错开，以防止基因漂移造成的转基因污染

② 明确标识《有机作物种植区》；说服相邻的农场主不种植GMO或远离GMO种植地；

③ 严格清洗农具；避免运输过程中的污染等等

 即便如此，在出口到欧盟的有机食品中，依然被检测到了转基因成分—美国的转基因作物种植面积太大，转基因污染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这些“有机食品”还能贴有“USDA organic”的标签吗？

 能！

 有机食品的认证是“基于过程”的 — 只要你不用转基因种子，并严格按照规定的有机流程操作、采取相关措施防止转基因污染，NOP就会给你许可和标签。即便有机食品由于无法预知的原因而造成了转基因污染，也并不影响证书的获得。

 另外，NOP对转基因污染也并不奉行“零容忍”的政策，对“污染”一词并无定量的界定，究竟检出多少转基因成分算可以容忍的污染？（欧盟定量为< 0.9%）

 所以，这种食品在美国贴上“USDA organic”出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你得明白这个标签的含义，即“没有用转基因种子；生产过程严格隔绝了转基因污染；但并不保证食品中不含转基因成分”。

 对这样的结果，大家会满意吗？

 国外的买家就不满意 — 许多国家会进行转基因检测。这意味着，有机农场主需要额外花费金钱用于加强对转基因污染的防护，还要耗资进行转基因成分的检测。

 出口受阻、国内消费者的挑剔和成本的增加使有机食品从业者四面受敌，处境堪舆。他们成了美国反对转基因的主要力量 — 毁弃农田、集会抗议的事情时有发生，源自他们而直指转基因巨头们的赔偿诉讼也不绝于耳……

 

三、Non-GMO project —“基于产品”的认证标准

 面对“挑剔”的消费者和“不近人情”的国外买家，北美的有机从业者顺应潮流，成立了一个非官方组织—Non-GMO project（http://www.nongmoproject.org/）。该组织的口号为“每个人都应享有知情选择‘是否消费转基因食品’的权利”（everyone deserves an informed choice about whether or not to consume genetically modified organisms.）该组织提供了北美唯一的检测转基因成分的第三方服务；其检测标准（阈值）与欧盟接轨，检测由认证的专业机构完成；通过认证的可以发放“Non GMO”的标识。[5]

 

 

“Non GMO”的标识，来自http://www.nongmoproject.org/

 

自2008年秋开始运转以来，Non-GMO project在有机食品行业，乃至整个食品行业的影响力与日俱增。美国《科学》杂志在4月8日的文章“转基因和有机种植者能和平共处吗？”（Can biotech and organic farmers get along?）中介绍了这个组织的努力；官方的农业部NOP也在刚刚修订的政策备忘录上对其进行了介绍（详见[4]）。

 Non-GMO project的出现为有机食品的不同认证方式—美国国内的“基于过程”的认证方式和以欧盟为代表的“基于产品”的认证方式—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既确保了有机食品的顺利出口，同时也满足了国内消费者的需求，应该说填补了相关领域的空白。

 综上所述，美国的转基因食品标识奉行“自愿标识”原则；FDA提供了标识的指南，标识为“非转基因”或“不含转基因成分”可能会造成误导；提供检测方法准确界定“非”和“不含”可以避免误导，但FDA并不提供这种服务；有机食品并不保证食品中不含转基因成分，但它的认证过程表明其“没有用转基因种子；生产过程严格隔绝了转基因污染”；第三方的认证定义了“非转基因”或“不含转基因成分”的含义，不会对消费者产生误导，值得参考。

 结语

 美国的转基因食品标识政策基本上是“科技至上、发展优先”的国策在农业/食品领域的延续，因此它更多地强调转基因食品作为普通食品的特性，从而采取“无罪推定”的原则 —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该食品会损害健康就不要求标识。但转基因食品的目标产物大多是作为蛋白质出现并发挥功能的，蛋白质的一级结构和三级结构是决定其功能的基础。以Bt蛋白（cry）为例（具体的以后有时间再探讨），已有试验表明Bt晶体蛋白会致人HL-60细胞凋亡[6]，而Bt农药对多种人类细胞的危害则早在2000年就有报道[7]，真核表达的BT蛋白对人类细胞的毒性如何？简言之，一种有杀虫功能的蛋白质是应该被简单地视为“食品”的天然组分，还是将它作为一种潜在的“药品”来评估？对此，美国较为激进，而欧盟则趋于保守。面临这样的国际难题，如何应对将极大地考验我们的民族智慧。作为社会的精英群体，专家们支持推广转基因本无可厚非，但动辄给人扣上“无知与偏见”的帽子，这样做是否恰当？要知道，老百姓本就是“相对无知”的群体，而偏见则存在于每个人心中。对转基因食品“青眼有加”是否也是一种偏见？老百姓需要的是对转基因食品的合理认识，需要的是耐心的科普，但如果“专家”们的官样科普错漏百出，态度又是蛮横无理，这样的目标又如何能实现？

 参考文献： 

1. Guidance for Industry： Voluntary Labeling Indicating Whether Foods Have or Have Not Been Developed Using Bioengineering. 2000-09-19. http://www.fda.gov/food/guidancecomplianceregulatoryinformation/guidancedocuments/foodlabelingnutrition/ucm059098.htm

2. Stokstad E. Can biotech and organic farmers get along？Science. 2011 Apr 8;332(6026):166-7, 169. http://www.sciencemag.org/content/332/6026/166.short

3. 美国农业部国家有机计划网站 http://www.ams.usda.gov/AMSv1.0/nop

http://www.ams.usda.gov/AMSv1.0/ams.fetchTemplateData.do?template=TemplateA&navID=NationalOrganicProgram&leftNav=NationalOrganicProgram&page=NOPUnderstandingOrganicLabeling&description=Understanding Organic Labeling&acct=nopgeninfo

4. Clarification of Existing Regulations Regarding the use of Genetically Modified Organisms in Organic Agriculture. 2011-07-22

http://www.ams.usda.gov/AMSv1.0/getfile?dDocName=STELPRDC5090396

5. Non-GMO project网站http://www.nongmoproject.org/

6. 竺利红等。苏云金芽孢杆菌Bt9875晶体蛋白诱导HL-60细胞凋亡。 微生物学报， 2008年5期

7. Tayabali AF and Seligy VL. Human cell exposure assays of Bacillus thuringiensis commercial insecticides: production of Bacillus cereus-like cytolytic effects from outgrowth of spores. Environ Health Perspect 108: 919-930,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