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帝国主义有很多精辟的论述。列宁曾撰文指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75页。)。然而，随着近百年来世界各国民族解放运动的兴起和民族意识的觉醒、世界形势的发展变化，殖民地纷纷独立，并相继加入了联合国，昔日帝国主义国家明目张胆攻城略地的行径，由于受到联合国规则的限制和世界舆论的谴责，而明显减少了，“帝国主义”这个词似乎只是作为历史现象被提到，在当代国际关系中好像已经不存在了。特别是由于存在各种维持国际秩序的国际组织和机制，如联合国、WTO、G20峰会等，世界似乎变得有序，其实世界现实远非如此。远的不说，仅进入21世纪，世界就接连发生影响重大的事件，如“9·11”事件、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叙利亚战争等，以及至今仍未克服的世界经济危机。特别是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使国际社会清楚地看到，由于某个大国的贪婪和损人肥己的做法，给很多国家带来巨大的伤害和灾难，使人不能不想到当年列宁痛斥的帝国主义依然存在，只是换了包装，以新的手法进行掠夺和霸占。新帝国主义被冠以“新”字正是由此而来，并不是其本质有所改变。

 

　　一、新帝国主义产生的时代背景

 

　　新帝国主义与老牌帝国主义的不同缘于时代背景的不同。与18、19世纪相比甚至与20世纪特别是与“冷战”结束前相比，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今世界具有以下一些特点。 1.全球化进程，特别是经济全球化进程发展迅猛

 

　　发达国家依仗拥有雄厚的资本和先进的科学技术，通过直接投资和建立跨国公司等方式实行资本输出。发展中国家由于经济孱弱和科学技术落后，明知全球化存在很大的负面作用，也不得不加入这一进程，防止国家进一步被世界发展边缘化，陷入更加贫困和落后的境地。资本、商品、技术、人员的流动，使世界各国经济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这种全球化进程，尽管也给经济落后的国家带来一些好处，但经济实力和发展水平的差距使国力强大的西方大国占据优势，通过商业活动的话语权、商品的定价权和利润的分配权，不仅使投资获利实现最大化，而且使剥削和掠夺披上合法的外衣。

 

　　2.当今世界格局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已经不是当年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简单关系

 

　　表面上看，昔日帝国主义国家与今日已经获得独立的国家都是拥有主权的平等的国家，在联合国大会上都各有一票。但是，由于多种原因使然，迄今仍存在着事实上的不平等。例如，世界各类商品市场基本由西方大国控制，各种游戏规则基本由西方大国制定，负责规范世界秩序的国际组织绝大多数由西方大国掌控。在西方大国中美国又起着领导作用。美国还利用美元作为国际结算货币的有利地位，在金融领域大展手脚，挟持世界经济。在军事领域美国也不讳言自己的领袖地位。2012年1月，美国总统奥巴马等美国政要重申要保持美国在全球的领导作用。

 

　　由于多种文明和多种体制的存在，当今世界形势复杂多变，一些自认为“最民主”的国家打着“人权高于主权”的旗号在其他国家“推进民主”，实则干涉别国的内政。被干涉的多为小国、弱国，在不能公开武力干涉的情况下，它们通过说三道四、扶持代理人、频出黑手进行攻击。

 

　　3.各国经济发展严重失衡

 

　　经济发展失衡包括国力失衡、贸易失衡、能源拥有和消费失衡等。这些失衡最后导致世界财富分配失衡。贫富差距拉大、南北对立加剧，皆源于此，当今世界存在的诸多问题也都与此有关。当今世界上10%的人口掌握80%的财产，90%的财产在发达国家。世界上最富有的1%人口中有37%生活在美国，27%生活在日本。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何在?资本的扩张与掠夺难辞其咎。

 

　　贫富差距的拉大，巩固了发达国家在经济、金融、军事等领域的强势地位，从而以更大的优势赚取更多的财富，使得两极分化进一步加剧。

 

　　4.“冷战”结束后，世界并没有出现和平稳定的局面

 

　　正如邓小平指出的，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两大问题，这两大问题至今一个也没有解决(参见《邓小平外交思想学习纲要》，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第17页。)。其原因虽然很复杂，但综观不平静世界的背后都有一个或几个昔日帝国的身影。国际关系紧张，国际社会不断分裂，都与它们有关。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独联体国家的“颜色革命”、近期的“阿拉伯之春”，导致这些国家局势动荡、政权更迭、人员伤亡、社会分裂、经济破坏。西方大国正是利用国际社会和多国的分裂从中渔利，并力求使国际社会和多国分裂常态化。

 

　　5.包括话语权在内的西方软实力仍很强大

 

　　由于新兴市场国家的崛起，西方大国在逐渐丧失垄断世界的绝对地位，在硬实力逐渐式微的情况下，试图以软实力补充硬实力的不足，用软硬两手控制和改造发展中国家。

 

　　6.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使世界社会主义陷入低谷，但社会主义没有消失

 

　　社会主义国家仍然存在，在非社会主义国家中社会主义思想和主张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力量继续存在，不满西方大国帝国主义行径的力量和呼吁改造当今世界不合理的政治经济秩序的力量在逐渐壮大。苏联解体20多年了，正在崛起的社会主义仍然与帝国主义一道并立在世界上，逐渐发展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广大发展中国家从西方大国的颓势和包括社会主义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国家的发展中看到世界发展的趋势和前景，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使它们看到与帝国主义不同的社会制度的强大生命力和优越性，并对社会主义制度刮目相看，使一些国家正在朝社会主义的方向前进。

 

　　二、新帝国主义的若干特点

 

　　不同的时代会使帝国主义产生很多新的特点。应该看到，新帝国主义除继承老牌帝国主义的衣钵，保留昔日帝国主义原有的扩张和掠夺等本性外，还具有以下新的特点。

 

　　1.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炫耀武力

 

　　新帝国主义国家依仗在国际舞台上的强势地位和强大的军事实力，在国际关系中大搞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它们可以不顾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呼声阻挠解除对古巴持续多年的经济封锁和不让巴勒斯坦加入联合国。它们以在世界各地驻军和派出多达10个航母编队游弋于世界大洋的方式代替昔日的“炮舰政策”，对他国实施军事恫吓。它们以维护世界秩序为名，在国际关系和国际事务中扮演“法官”和世界警察的角色。它们不经联合国授权以莫须有的罪名出兵伊拉克,推翻了萨达姆政权。它们还扶持一些国家反对派，以所谓“推进民主”为名，肆意宣布它们不喜欢的政府“失去合法性”。它们还在独联体国家中制造“颜色革命”，实际也是利用当事国存在的内部矛盾，通过舆论煽动和物质支持等方式推翻合法政权。这种以美丽的言辞掩盖其以非法手段改变他国政权的做法，与当年日本推行“大东亚共荣圈”的行径并无本质上的区别，所不同的是，以“民主”和“人权”作为掩饰，因为民主是个好东西，谁也无法拒绝。很明显，新帝国主义在干涉别国内政、扩大势力范围时总是为自己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当年列宁曾痛斥“现在的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在当前这场奴隶主之间为巩固和加强奴隶制而进行的战争中，就是这样利用‘民族’观念和保卫祖国的概念来欺骗人民的”(《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12页。)。今天帝国主义在别国土地上或在别国家门口穷兵黩武，用的也是“保卫本国安全”和捍卫所谓“民主”和“人权”的借口。新借口是新帝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新的掩饰和欺骗。 

 

　　2.追逐最大利润，损人肥己，仍延续老牌帝国主义贪婪的本性

 

　　在经济全球化的条件下，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大国依仗长期形成的经济和科技优势，通过由他们主导的跨国公司，不是以消除富国与穷国的差距为目的，而是以追逐利益最大化为宗旨，将获利微薄的加工企业和严重污染环境的企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自己专注发展利润丰厚的高科技产业和金融行业，以科技成果和所谓“金融创新”获取最大利润。其结果是，发展中国家在付出环境破坏和资源大量消耗等高昂代价的情况下，取得有限的发展进步。而最终的结果却是激化了世界经济结构性矛盾，使各国发展不平衡加剧。与此同时，富国将赚取的大量利润的很小一部分，以“援助”的名义馈赠给发展中国家，还附加许多政治条件，使这种掠夺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发展中国家由于自身经济落后，不得不依靠外资发展自己，但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剥削和掠夺的实质客观存在，发达国家并不想让发展中国家也发达起来，它们会利用各种手段打压发展中国家，中国对此有切身体会。例如，它们可以掠夺中国的战略物资比如稀土，却不许对中国出售高科技产品;可以在中国投资建厂，却不允许中国收购其大型企业;允许中国购买其债券，却不允许中国购买其资源。

 

　　3.不以攻城略地为目标，而是以抢夺战略物资为宗旨

 

　　这一点与老牌帝国主义有明显的不同。当今世界，随着各国经济的发展和资源的大量消耗，资源和能源已经成为制约很多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瓶颈”。美国等国在新的国际形势下，已经不以抢占他国国土、实行殖民统治为对外扩张的基本目标，因为这样做会为国际社会所不齿，也与他们标榜的尊重人权、鼓吹的“普世价值”相去甚远。现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大国改变了古老的侵略扩张方式，以抢夺和控制石油等战略物资作为控制世界和巩固霸权的手段。人们注意到，凡是盛产石油的地区，就有美国的身影，在中东、北非、拉美、伊朗、里海周边，美国为控制石油无所不用其极。有一种说法，谁掌握世界能源，谁就能控制世界。美国正是沿着这条路走的。此外，美国还操控世界粮食价格。石油和粮食是无声的枪炮，缺乏石油和粮食会给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巨大的杀伤力，影响其国家走向，迫使穷国向富国就范。

 

　　4.操控金融货币工具，左右世界经济

 

　　美元迄今仍然是世界最主要的世界货币，其发行权掌握在美国手中。近些年世界上发生的金融危机特别是2008年以来发生的国际金融危机，使人们认识到这种世界货币体系存在很大的危害性。很多政治家和经济学家都指出了这一点。例如，与美国关系不错的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就曾猛烈地抨击过这种给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经济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经济带来危害的世界货币体系，直言不讳地指出这种货币体系存在多种弊端。他认为，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的深层次原因就在于现行世界货币体系本身，指出现行世界货币体系存在以下缺陷：第一，它缺乏合法性，因为世界并不存在为各国认同的《世界货币法》;第二，现行世界货币工作程序缺乏民主性，“因为没有任何一国人民参与了世界货币发行人通过的决定和他们的活动”;第三，世界货币供求关系缺乏竞争性，也缺乏自由，现行世界货币市场在保护发行人的特权;第四，现行世界货币市场不文明，因为其游戏规则没有平等地保护所有参与者;第五，世界货币的使用者对世界货币的发行和运作制度不能也无权掌控;第六，世界货币发行人对其使用主体完全不负责任，这是导致全球性危机发生的重要原因;第七，全球性金融经济危机的发生说明现行世界货币体系根本无效。基于以上七点原因纳扎尔巴耶夫认为，现行世界货币体系已经陈旧老化，已经不适应自20世纪中期以来世界发生的变化，必须改变存在严重缺陷的现行货币体系(参见《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在第二届阿斯塔纳经济论坛开幕式上的讲话》，哈萨克斯坦驻华使馆编：《2009年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演讲选编》(中文版)，第12-14页)。

 

　　美国过去和现在都在利用现行货币体系操控世界经济，还利用美元的发行权和所谓“金融创新”盘剥发展中国家。美国不许中国购买其资源和高科技产品，只许中国购买其债券，而它多次采用“量化宽松”政策使美元贬值，使中国损失巨大。这是新帝国主义剥削发展中国家的一种新手段。美国是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的始作俑者，给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经济带来巨大损害。美国操纵世界金融货币体系和滥用美元发行权是新帝国主义在经济领域实施掠夺的典型表现。

 

　　5.用软实力配合硬实力，施展霸权和推销自己的价值观

 

　　西方国家拥有多年形成的教育、科技、传媒等优势以及各种有利于自己的理论和由它们主持制定的制度，在与之对抗的力量薄弱的情况下，上述各点皆成为西方国家施展霸权、推销自己价值观和影响发展中国家的工具。西方国家每年都招收大量发展中国家的留学生和进修人员，不仅从意识形态方面对他们进行灌输，而且将大批尖子人才留下，既不用缴纳中等教育甚至高等教育的学费，又扩大了本国科研、教育和生产部门的骨干力量，使之保持世界领先的地位。这是从人力资源方面的扩张，在当代科技竞争和人才竞争十分激烈的情况下，在提倡人才“自由流动”的幌子下，西方国家实施的是对发展中国家高端和尖子人才的窃取政策。它们还通过发达的媒体控制话语权，以其主张的“民主”、“人权”标准对发展中国家的事务进行报道和评论，其中不乏歪曲真相、颠倒是非之处，对受众有很大的误导作用。更为严重的是，它们以“推进民主’为名在世界很多国家建立非政府组织，推广西方价值观。它们还肆意干涉别国内政，打压不同观点，围剿新兴力量。这些都是新帝国主义除在物质领域掠夺以外、在精神领域或者说是在意识形态领域侵略的突出表现。

 

　　三、新帝国主义走向衰落、社会主义走向复兴是大趋势

 

　　当前新帝国主义正在走向衰落，在国际金融危机中一些西方大国出现的问题已经可以说明这一点。不过，说帝国主义濒临死亡还为时过早。社会主义最终要取代帝国主义，但距这个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是由于以美国为代表的新帝国主义国家仍拥有多年形成的优势，包括经济、军事、科技、教育、传媒等方面。更重要的是，西方国家社会主义力量还不强，虽然各国存在一些进步力量，也出现一些不满当局和现行社会制度的群体性活动，但尚不能动摇其多年形成的基础，总的来看，在那里社会主义还处于唤起民众和积累力量的阶段。苏联的解体和后苏联国家的转型，使世界社会主义力量受到很大的损失。各国民族主义的膨胀增加了世界社会主义力量聚合的难度，客观上有利于新帝国主义实施分而治之的政策。

 

　　然而，世界社会主义事业正从低谷中奋起，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蓬勃发展给人类以希望。目前仍存在的社会主义国家正在通过改革等措施在新帝国主义势力围剿中顽强生存并不断发展。一些左派掌权的国家也在朝社会主义的方向前进。社会主义的前景是光明的，但要赢得世界道路还很漫长，困难也很多。社会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博弈还会长期进行下去。只要有中国社会主义存在，世界社会主义就存在。世界社会主义会随着中国的发展强大而发展强大。为此必须将中国自己的事情做好。胡锦涛在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指出：“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历史任务，必须准备进行具有许多新的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这表明，中国社会主义本身也需要不断发展和完善，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使有朝一日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成为中等发达国家，还不能宣示世界社会主义已经完全彻底地战胜帝国主义，必须在全世界起码在绝大多数国家实现了社会主义，我们才能这样说。目标是明确的，有目标就有奋斗的动力，尽管道路曲折，但经过数代人的不懈努力，社会主义战胜帝国主义的目标一定会实现。

 

　　参考文献：

 

　　[1] 《邓小平外交思想学习纲要》编写组编：《邓小平外交思想学习纲要》，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

 

　　[2] 《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

 

　　[3] 李慎明主编：《世界社会主义跟踪研究报告(2009-2010)——且听低谷新潮声(之六)》，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

 

　　[4] 李慎明主编：《美元霸权与经济危机——今天对今天经济危机的剖析》(上、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

 

　　[5] 王伟光：《运用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科学认识美国金融危机的本质和原因——重读〈资本论〉和〈帝国主义论〉》，《马克思主义研究》2009年第2期。

 

　　(作者简介：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